知覺和感官在悶熱的烘烤下一分分恢復回來,空氣中氤氳著的迦南香味有些濃重的過分。
炭火在炭盆中噼啪作響的細微聲響令人聞之心安,我將手緩緩移到起伏平穩的胸口,這才遲鈍的感受到自己裹在厚厚棉被的身體已然不知何時沁出一層黏膩的冷汗。不過略微抬了抬腰,身體便從各處遽然傳來陣陣難忍的痠痛。
“歸螢?”許是聽我負痛而吟,一個恬靜的女聲幽幽從外間一壁應著一壁快步走到我的床前。額間傳來一陣涼絲絲的舒爽觸感,似乎有人正拿著沁過溫水的帕子細心的替我擦拭著汗水。“你醒了…感覺如何,可還疼得厲害嗎?”
“——宛秋?”
我迷迷糊糊喚著,睜開的雙眼卻已漸漸看清了伏在我床邊目若秋水的宛秋的柔美面容。我由著她輕輕牽過我的手放在她淨透無瑕的臉頰上,這才發覺自己的手是這樣的冰涼而僵硬。“你怎麼在這裡,我…我又怎麼會,段冥呢——段冥怎麼樣了!”
“段公子很好,眼下正在我房中熟睡安養。”
宛秋見我因為霎時激動而再度牽扯出渾身的痛楚,連忙心疼而輕柔的替我撫順胸口,“你們是在凌晨被兩個蒙面的黑衣男子揹著送回來的。只因我起得早碰巧撞見,他們又實在沒有其他可以託付的人選,這才權且叫我代為照顧。”
“黑衣男子…你是說,氶鉞和氶斧?”我的頭腦昏昏沉沉,仍舊無從記起當夜在鏈月山昏迷後的任何事情。“他們是怎麼知道的…那,花姨呢?花姨知道我受傷的事情了嗎!”
“你放心吧,自姬薩容重病出樓休養以來,桃銷樓生意無人照應,花姨便一直忙得不可開交。自今早你和段公子被送回到現在,她都還沒能抽身回後樓歇息過一次呢。眼下已過申時,我只對下頭說你今日身子不爽快,提早安歇了就是。”
宛秋的笑容寧和美麗,讓人觀之便沉沉心安,“至於送你們回來的那兩位的名字,晨間倒彷彿聽段公子提過,只是當時未曾留意,我倒也不記得了。”
“什麼——段冥醒來過嗎?”
“是啊,本來你們被送回來的時候都是不省人事的。只是那兩位黑衣人不放心將你們交給我,本想將你喚醒問你什麼意思的。奈何你傷得實在太重,加之精疲力竭,怎麼叫都叫不醒,他們這才喚醒了段公子。”
.宛秋娓娓道,“段公子也是一樣的虛弱至極,不過他倒警覺,向我詢問了好些你的事情。我雖未全部答對,卻也到底贏得了他的信任。為免惹人生疑,我便叫他睡在了我的屋子。臨休息前,他還叮囑我去為他抓了許多益於你二人養傷的藥材。這事於我倒是不難,畢竟這些天我日日吃藥裝病,不過郎中來時請他多開一張方子罷了……”
宛秋說的不錯,那日花姨的確答允了我不讓宛秋開門接客的請求。只是這姑娘身為花魁入樓,身契價值連城,卻不是說贖就能贖的。為爭取時間另尋他法,花姨便依著姬薩容的法子將計就計,施以錯藥,延長宛秋病症的時間。
只是此法雖然能平桃銷樓一眾恩客怨言,亦可免樓中下人察覺端倪,卻到底苦了宛秋自己的身子。
映著閣中昏黃的燭光,只見她原本飽滿精巧如瓷器娃娃般的臉頰已經有了細微的鬆弛和下陷,眼下烏青層層暈開,就連膚色也由原本的燦若桃花變得多多少少有些黯淡。整個人就像一枝嚴霜打過的天香牡丹,美則美矣,卻到底失去了原本不可方物的炯炯神韻。
“話是這樣說,只是你也未免太自苦了些。”我心疼道,“你是遭了姬薩容的算計才傷了身子。這病本屬千金一科,女兒家最是沾染不得。那給你配藥的郎中倒好說話,你叫多加一副藥,問也不問便給你一副藥。要我說,也是個沒什麼分寸的,你喝著他給你開的藥實在冒險,萬一哪日他把藥熬濃了半分,或是錯手多加了什麼進去,把這磨人的症候坐留在你身子裡可怎麼好啊!”
“你啊,當真是此番傷得痛了,沒了往日膽氣不說,嘴也變得瑣碎起來。”
宛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手上仍舊拿帕子反反覆覆為我擦拭著額間的虛汗,“我的身子我自知道,如今雖得吃些苦頭,可也總比樓裡其他開門迎客的姐妹們強。前兩日曾聽樓裡資輩老的姐姐們閒話,我才知道原來做這一行竟也處處兇險!若是不走運,接了不乾淨的客人,只消短短一晚便會染上隱病。輕則潰爛生瘡,重則危及性命。這些我之前自是懵然不知的,如今想來,自己實屬三生有幸,在這般烏煙瘴氣的地方,遇到了你這麼一位濟命的貴人。”
眼見宛秋越說越是慨嘆,我生恐她憶起了與楚河的往昔再度傷情,便立即信口打岔道:“要我說啊,三生有幸的人是我才對。昨日本以為就要一命嗚呼了,萬萬沒想到竟能被段冥救下——你不知道,他是個可靠至極的朋友,在你沒來桃銷樓之前都是他陪著我的。就連我的武功都是他教的呢……後來我二人不敵對手,人事不省的被送回桃銷樓,又得你這般悉心照料。否則啊,只怕便是沒有死在那個瘋子的劍下,我昨夜也要發高熱燒死在自己的床上了。”
“好端端的,說這些做什麼。”宛秋埋怨的白了我一眼,神情卻又掩飾不住的擔心起來,“只是我實在不敢想象,昨天你們到底遭遇了怎樣兇險至極的事情?我原瞧著段公子那把佩劍威風得很,想來他的武藝自是不俗。敢是你們惹著了哪位絕世高人,竟連性命都險些丟了?”
“那個女人確實深不可測。”
眼前浮現出那個如惡魔一般可怖的紅衣身影,我高熱未褪的身體便不禁再度寒戰起來,“你只看段冥那把侓慛劍威風,卻不知道那個想要殺我們的女人使的武器更厲害,竟是一把通體黃金,無堅不摧的長劍呢!劍奇怪也就罷了,她的武功招式也邪門的很——居然能用那把劍甩出成型的凌厲劍氣,害得我和段冥吃了這許多苦頭……我看她就不是人,就是陰曹地府出來索人魂魄的厲鬼,當真是可怕至極。”
我回憶的過於專注,差一點沒有看見宛秋在我說話時臉上浮現出的驚懼表情。她狹長的柳葉眉倏地一跳,似是腦中亦想象到了我所描述的畫面。見我疑惑的望著她,她才匆忙掩飾了臉上肌肉的緊繃,神情卻還是分明的驚魂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