刈州城外•鏈月山
段冥信步走在青草遍野的鏈月山上。
一大早起來,他推絕了薩容邀他一同去歸螢衛隊隨行的邀請。本想多睡一會兒,奈何多年來早已養成了日出而起的本能。
他睡意全無,唯有向城外走出來。
大好春光,莫要辜負了才是,他這樣想。
是走到了鏈月山下,他才完全甩掉了身後那片嘈雜的喜樂聲。
謝天謝地。
好天氣果然可以讓人擺脫壞心情。段冥望著漫山遍野的一片青蔥,身上的夾衫在春末的,山風微涼的早晨裡不免有些單薄。然而在陽光之下,卻也無須運氣,就可以感受到令人踏實的溫暖。
適才路過鏈月湖時,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那一天的雪夜,他聞聲而來,看到歸螢在唐曲奚劍下險些喪命的一幕。
是啊,自從她失去了溫靈的記憶以來,教主便再未指派給他們二人任何兇險的任務。那一次,便是他與歸螢的第一次同生共死。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歸螢不顧性命的擋在自己身前。
這樣彌足珍貴的第一次,他又怎麼會忘懷呢?
可是她今日便要嫁人,她再也不會像那一夜那樣,為自己奮不顧身了吧。段冥這樣想著,便自嘲的搖著頭笑了笑。
許是登山登得忘情,身上不知何時沁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水。段冥見前方一片平坡,便駐足下來,仰頭閉眼感受著越來越燦爛的陽光。
又一陣山風吹過,夾雜著去歲凍死的長草的清淡氣息。這氣味遽然勾起了深深埋藏在他回憶之中的某個夜晚,他睜開雙眼,緩緩掃視著四周,這才發現,此處正是當初,他與溫靈最後一次相見的地方。
那一夜,鏈月山上月光清亮,初冬的空氣還不是那麼寒冷。
那一夜,她對自己是那樣溫柔,甚至還說出了,讓自己脫離尾教這樣的話。
那一夜,是他第一次見她流淚,原來她流淚的樣子,也是那麼美。
那一夜,她將訇襄劍交給了自己,做了最後的訣別。
之後所有事情,都變得不可控制,也變得與自己無關了。
比如她受了那樣重的傷,比如她的失憶,比如她遇見了宮幡……
比如她嫁給了宮幡。
其實,決定祝福的那一刻,段冥並沒有真正完全做好往後所有的打算。
歸螢是尾教罡風旗的旗主,是教主原本最寵愛的人。雖然後來因為白曉寒的上位,教主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沒有對罡風旗指派任何任務。但是他深知教主對溫靈的感情,絕非白曉寒可以撼動和取代。只要教主回過頭來,就一定會重新找上舊寵。
想到這裡,段冥不禁一陣寒顫——以教主的心性,若是知道了她已經嫁了旁人,必然雷霆震怒,以尾教全數兵力征討罡風旗和大衷。
雖有薩容的仗義支援,但在段冥心裡,還是有著深深的恐懼。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有一種直覺,覺得教主有著這個世上無上的力量,即便有大衷百萬雄師為後盾,這一仗也未必打得贏。
那個可怕的男人……
而若當真開戰,歸螢有宮幡相護,而自己卻漂泊江湖。別的他不怕,但他和歸螢乃是互融之身,如果屆時自己被教主發現了蹤跡,那豈非白白害了歸螢的性命?
思緒深沉,身後猝不及防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隨即便是一聲女子的尖利叫聲。那叫聲著實尖銳得緊,竟比遊勇的嘶鳴還要刺耳數倍。段冥捂著耳朵猛然回頭,卻見原是一個女孩才從山上跑下來。一時看到自己,也是相顧愕然。
“你是誰?”
那女孩並未答話,只是仍舊用恐懼的眼神望著段冥,似乎受驚不小。段冥細細打量,卻見那女孩一襲柴染色粗麻長衫,那衫子單薄破舊,麻布已經被磨得有些薄脆,微風盈盈,貼在那女孩瘦弱至極的身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