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桐福用備用鑰匙開啟楊柳方和西北風所住宿舍的門的時候,看到楊柳方正痴呆呆地抱著枕頭流眼淚。六位老人也陸續進來,西父西母上前勸慰,楊母心疼得不行,去衛生間找毛巾打溼後想拿來給楊柳方擦臉,慌亂之中找不到龍頭熱水的方向,用的是涼水。師母接過後感覺有點涼,忙又重新進去用熱水將毛巾洗一遍,拿出來上前給楊柳方擦了一遍臉。
看到幾位老人到來,楊柳方想止住眼淚,可眼淚卻不爭氣,想說話也說不出來,憋得他滿臉通紅。西父見狀,坐在床沿對楊柳方講道:“孩子,我知道你心裡甚至比我們都難過,但你以後的路還很長,日子還是要過啊,可千萬不能作踐自己。我呢,和你岳母也傷心,不如你帶我們去南方走走,算了就去你的老家吧,我也看看抗洪救災的情況。也當散散心,我們順便也再走一遍小西走過的地方。”
西父不愧為做過地礦局長的老領導,一番話娓娓道來無可辯駁,也讓楊柳方無法推卸,楊柳方聽後只得默默地點點頭。師父聽後,當即讓柳霞給他們訂機票,唯恐楊柳方反悔。楊父則讓乾兒子李桐福備車,現在就送他們去機場。李桐福聽後趕緊出去安排。一個小時後李桐福和柳霞,一左一右架著渾身癱軟的楊柳方走出宿舍,艱難地從樓上下來,趕來的秦家軍急忙上前幫忙,幾個人幾乎是抬著楊柳方走向了已經準備好的車子。
車子駛上機場高速輔路,一路疾行,進入機場高速。一路上師父和楊父叮囑開車的李桐福以及副駕上的柳霞,讓他們在楊柳方不在的這段時間內,多操心,二人忙不迭地答應著。半個小時後抵達漢王川機場,一行人搭乘上午十一點的飛機回杭州。四個小時的飛行過後,飛機在杭州蕭山機場降落。艙門開啟的時候,溫州康寧醫院的救護車也抵達舷梯口,醫護人員登上飛機接上了楊柳方,幾人用擔架將他抬上了救護車。
楊柳方直到抵達醫院才知道六位老人是將他當精神病人醫治了。因為在醫院內他聽到那些精神病人各種嚎叫,以及反常的舉動,甚至看到病區的人被醫生用綁帶綁到床上。楊柳方又氣又急,幾乎用盡全身力氣大喊:“我沒病,我是正常人......”
他想掙扎著從病床上下來,看到有兩個膀大腰圓的護工拿著綁帶過來,楊柳方立即求饒,急忙求助去接他的醫生,告訴他自己沒病,只是妻子突然去世,他有點接受不了,情緒上有點失控。醫生聽他條理清晰的表述,和其他會診的醫生交流了一下,告訴他要給他做一個全面的檢查,讓他配合。楊柳方立即答應。在一名護士的帶領下,楊柳方在各個科室做化驗、檢查,心電圖、核磁共振、腦CT、驗血、驗尿等做了一遍後,靜等結果,他想見家人,醫生告訴他暫時不能相見,他想打電話,醫生也不允許,楊柳方無奈,只能遵醫囑,在等候區老實地等結果。
不知道是醫院的隔音不好,還是那天病人特別多,他聽到過好幾個病人的胡言亂語,看到過很多的反常舉動。內心祈禱著自己的檢查結果,千萬別有異常,他不是歧視這些病人,他是害怕,以至於後來楊柳方回到集團公司的時候,別人問起來,他開玩笑說,即使有精神病,在那裡嚇也被嚇好了。
楊柳方離開西州的當天,中央紀委聯合國家國土部、環保部、林業部等部委組成的聯合調查組進駐西州,一部分人明查,另一部分深入各個地方進行暗訪,很快查出了祁連山生態破壞嚴重,而紀委將情況通報給西北省委的時候,省委相關領導稱下發過通知,並明令禁止濫採濫伐等破壞生態環境的行為,最後定性為省委及相關部門對破壞生態環境的行為疏於監管。正當調查組要離開的時候,他們收到了一封舉報信,隨信附了一盤光碟,光碟沒有封面,調查組開啟播放後,正是西北楓做的最新一期《西北調查》。
中央聯合調查組連夜觀看後,深感事情的嚴重性,遂請示上級部門。經上級部門批准,決定一個月後對西北省開展一場生態環境整治回頭看行動,通知只下發到省委一級。一些別有用心的人還是打聽到了訊息,本來巡視組結束工作之後,他們以為已經平安著陸,但回頭看活動,讓這些人又開始如熱鍋上的螞蟻,沆瀣一氣緊急採取了應對措施。一時間坊間傳言眾說紛紜,一些好事者每天都在關注西北省和西州市的政壇動向。
就在楊柳方出溫州康寧醫院的當天,鴻達礦業集團的董事長,那個傳言背景十分深厚的胖子住進了西州的精神病院。一些與之親近的人描述,他先是因為被問訊,夜夜失眠,開始大量服用安眠藥才能入睡。當隱藏在幕後的大佬得知中央巡視組要開展回頭看工作時,緊急聯絡他和與這位大佬有利益往來的多名老闆,共同商量對策,統一口徑。當天回到家之後,他就開始將與領導的合影都收了起來,甚至請美術學院的專業人員,在集團公司的背景牆上手繪的大佬視察鴻達礦業集團的巨幅畫像,也連夜被颳去,刷上了白色的塗料。
柳方實業集團也接到了自稱省委某位領導的家人的通知,稱由於領導身體原因,請他們將領導視察集團公司的照片撤下去。這是李桐福給楊柳方打電話,彙報集團公司這兩個月來的工作進展時告訴他的,還特別強調,他們整個集團公司及下屬各分公司,各廠全部查完除了這位領導陪同國家和省裡其他領導之外,沒有單獨與集團負責人的單獨合影,甚至那幾年的植樹節,也許是領導對集團印象不好,刻意避開與楊柳方或者李桐福單獨的合影。
楊柳方是在接到巡視組要求接受配合調查的第二天緊急回到西州的,此時的楊柳方雖然面色蒼白,精神恍惚,但比妻子剛剛去世的時候狀態要好得太多。加上巡視組明確告訴他想了解他妻子,曾擔任西北省臺副臺長兼經濟頻道主任的西北楓,秘密調查技術管理的將近二百畝“三北”防護林的調查情況,楊柳方猶如打了強心針一般,心裡鼓著一股氣,他暗暗發誓,一定藉此機會,為逝去的妻子討回公道。飛機落地,楊柳方走下舷梯的時候,李桐福陪同的中央巡視組的工作人員已經在舷梯口等他了。
接上之後,大家徑直上了一輛黑色的桑塔納轎車,這輛車不屬於集團公司,車窗玻璃上貼著黑色的膜,從外面看向裡面什麼都看不到,給這次被接走接受問詢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楊柳方上車後,即和李桐福一起被戴上了黑色的眼罩。車子一路行駛,一個小時後抵達了一個似乎像是賓館的地方,踏上電梯之後,聞起氣味,楊柳方覺得似曾相識——臥龍山賓館,楊柳方瞬間想起來,當年因為投標問題接受審查的時候,他也是被這麼帶進來的,因為被關在這裡長達半年之久,所以印象極為深刻。
到了樓層之後,楊柳方和李桐福被分進了兩個不同的房間。楊柳方進到自己的房間之後,眼罩被摘去,他揉了揉眼睛,一眼看到一個熟悉的人正慈祥的微笑著看著自己,楊柳方揉了揉眼睛,仔細看了看,發現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年開發區的第一任領導——陸主任。後來聽說公安出身的他被調往中央,進入巡視組工作。和被調往全國供銷合作社工作的供銷社李主任不同,因為還在同一個系統,偶爾能見到,陸主任是這幾年中間一次也沒見到過。沒想到再次見面是在這種情況下,還是這個場合。
陸主任很隨和,像老朋友見面一樣,關心地詢問他的身體狀況。楊柳方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揉了揉後腦勺,而後向陸主任報告自己身體挺好,本來沒什麼事,只是情緒上因妻子去世受到了一些影響,讓陸主任費心掛懷了。整個問詢過程也像老朋友聊天,如果不是有三腳架支著的攝像機和做記錄的穿著警察服裝的工作人員,根本感覺不到是在接受審查和問訊。陸主任從他們賣壓力閥門給西州鋼鐵開始,一直問到皮革廠的環保問題,供銷社的併購問題,以及後期塑膠廠併購問題,楊柳方根據記憶如實陳述。
透過整個過程的詢問,楊柳方敏感地認識到,這些事情似乎都和一個人有關,省委常委,虞副省長。因為他當時就是西州鋼鐵的書記,因為壓力閥門問題凸顯出管理不善,被調到西州市擔任主管工業的副市長,皮革廠的環保問題多次被查,就是在他擔任主管工業的副市長期間被查的,當時一切看上去合法,但卻不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