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下時間,才不過九點,他找出睡衣換上,塔拉著拖鞋,又對著鏡子打亂了髮型,弄成亂糟糟的雞窩頭,揉了揉臉,打了個哈欠,而後開啟臥室門走下樓去。
樓下的電燈已經關了,黑黑的看不見人。王言摸索著開啟燈,走到廚房翻著東西,沒一會兒,隨著一陣拖鞋趿拉地的聲音響起,一個四十多歲,模樣比較蒼老的女人走了出來,關心的說道:“先生,您好些了?”
這女人是去年進來的,負責做飯洗衣收拾屋子。家是本地的,爺們是黃包車伕,兒子是光華大學的學生。本來是不留在這裡住的,畢竟作為有頭有臉的法租界中央巡捕房隊長,青幫門徒,每天的應酬不知道有多少,紙醉金迷花天酒地乃是尋常事,在家裡吃飯的時候屈指可數。她家裡丈夫兒子也都等著吃飯呢,可不想在這熬著。不過是給的錢多,而且事情又少罷了。
光華大學,是華東師範大學,西南財經大學的前身。因為戰爭原因,一部分內遷入川,一部分仍然留在上海。她兒子就沒走,要不然這老兩口早都該跟著學校搬走了,一輩子就活個兒子,現在也是給兒子賺錢娶媳婦呢。她不曉得許多家國大義,只願兒子多子多福壽……
他在門上貼的膠條,防的就是這個保姆。雖說活爹配置,一貫的可以信賴,但現在環境不同,他的身份也不一樣。懷疑一切,才是一個獨行者應有的素質。
王言沒精打采的晃了晃腦袋,往後摟著頭髮:“還是有些不舒服,晚上沒吃飯,餓醒了。李阿姨,你幫我再弄點兒飯,燒點兒水,一會兒洗個熱水澡發發汗。”
“要不您吃點兒藥吧?”
“不用,等一會兒吃飯洗澡,睡一覺就好了。”王言擺手問道:“這段時間有人打電話找我嗎?”
“您手下的何先生打電話來關心您的情況,還有林鴻遠林老先生約您明日中午去富德餐廳吃午飯,讓您務必赴約。”
“好,我知道了,你忙吧。”王言打著哈欠,走到客廳弄了留聲機放曲兒,坐在沙發上倒了一杯白開水,隨手拿起報紙翻看著。
李阿姨是個手腳麻利的,不一會兒就煮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蛋麵放到餐桌上,還弄了兩個小菜,而後便去給王言弄洗澡水。
手藝不說多好,但是也沒多壞,王言吃了一大碗麵條,喝了一壺燙過的黃酒,又等了一會兒,舒舒服服的去到樓上的衛生間泡了個澡,而後圍著浴袍上到了三樓的大書房,整個三樓都是書房。
開啟窗向外看去,不知不覺中,下了大半天的暴雨已經停了,轉而成了毛毛細雨。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關上窗戶,王言轉身順著臺階上到閣樓,從空間中取出一部精緻的電臺,聯絡組織。
因為暴雨天氣,影響電波訊號傳輸,他想明天才發的。不過天公作美,他做完了事,也停了大雨,這才開始聯絡。
拿了天線站起來,從閣樓尖角地方的一個縫隙中摸索片刻,扣動一個機關,伴隨著幾滴雨水落到臉上,一塊天花板被卸了下來。
他將天線順著那個洞探出去,固定好,接著咔噠一聲開啟電臺,除錯了片刻,他就這麼坐在地上,像無數影視作品中演的那樣,噠噠噠噠有節奏的敲動著發報的按鈕,電臺上的指示燈閃爍中,電波訊號轉瞬跨越幾千裡的距離,來到了重慶的一處院子中。
“昨日驚蟄電我,一聯絡員為敵特所捕,三小時投降招供,致使八名同志被捕,損失慘重,差我尋機制裁,以做警示。今日上海暴雨未休,以為良機,獲悉叛逆地址即動。制裁成功,另格殺八名日特,獲金條二十,予驚蟄充足黨費。裴。”
驚蟄,上海地下黨組織書記,陸伯達的代號。驚蟄寓意萬物從頭春,擬比抗日總有功成一日,紅黨事業總有成功的那一天。
美男子看著情報,搖頭笑了笑,喝了口水,看著面前的助手:“即刻回電,業已知悉,專心工作,遇事自決,事後報備,量力而行,切莫逞強,注意安全。”
交通線以及隱秘戰線的工作,他一直都有統籌安排,是裴旻的直接領導,現在人在重慶溝通兩黨,自然訊息往他這裡送。在此之前,驚蟄已經詳細報告了情況,還給裴旻請了功。
但顯然,對於裴旻的戰鬥力,美男子是有深刻認知的,親切的叮囑了裴旻。說起來,這也是鬥爭十年多的老同志了,當年還是毛頭小子愣頭青呢……
王言戴著耳機,靜聽著傳回來的資訊。沒有弄張紙去記錄,而後拿著密碼本再翻譯,那實在是對不起他的腦子,他記了好幾本密碼本,有正在用的,備用的,還有跟上海地下黨組織聯絡的,甚至跟延安聯絡的也有,為的是不讓他同黨組織失去聯絡。
所以他一邊聽,一邊翻,在電臺的指示燈最後閃爍一下不動之後,利落的關閉的電臺,收了天線,將拿下來的天花板塊塞回去。
領導的指示很簡單。
專心工作,他的工作只有兩個,一個是給蘇區提供物資,一個是在巡捕房中隊長的職位。這是告訴他,物資繼續送,現在巡捕房的位置也有些低,資歷已經足夠,要想辦法上位。
遇事自決,事後報備,這是放權。他一直獨來獨往,都是便宜行事,就是再強調一遍,靈活做事。
最後的量力而行,切莫逞強,注意安全,那就是叮囑了。字雖少,話雖簡,關照卻是在的。說起來,美男子也就比他大了十一歲而已,算是老大哥的關懷吧……
收拾了地板上的幾滴雨水,回到二樓躺在了臥室中,閉眼醞釀著睡意。
算起來,又是幾十年沒動刀了啊……
翌日,並沒有雨後的天晴,仍舊是陰著天的烏濛濛。
換上難看的巡捕房警察制服、佩槍,吃過了早飯,披上皮大衣,王言開車出發去中央巡捕房上班。這裡是屬於租界外擴前的地帶,距離大名鼎鼎的霞飛路並不遠。
車還沒到巡捕房的大門,遠遠的就看到門口站崗,凍得哆哆嗦嗦的兩個華人警員對這邊點頭哈腰。王言滴滴了一下喇叭,那兩人更激動了,呲牙擺手打著招呼。
直接將車開到樓前的空地停下,油光錚亮大背頭的王言下車,從車裡扯出皮大衣披上,從兜裡才掏出煙,立時便是嚓的一聲,有人尬笑著,哆嗦著手護著火柴過來點菸。
看了那個年輕的小子一眼,王言探頭上前點著了煙,吐了口煙笑道:“我記得你是我本家,叫王什麼來著?”
“回言哥話,小的叫王勇奎,才進了咱們巡捕房,分到了二隊的手下。”
“你不錯,好好幹,別給自己找麻煩,要是讓老方那個小心眼看到,有你受的。”將剩下的半包煙拍在他的胸脯上,順著用力將其推到一邊,王言笑呵呵的向著樓裡走去。
老方,方遠途,二隊隊長。同級別,又是上升之路相同,很難有多好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