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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承疇鏖兵困孤城 莊貴妃喬裝送參湯(二)

***、蔡九儀對視一下,一左一右架起洪承疇便走,不料轟隆一聲,大堂的門扇被齊齊撞開,許多人馬衝進來,將四人團團圍住。“快走!”洪承疇大喝一聲。蔡九儀、***情知難以救出大帥,各撒出一把暗器,乘清兵混亂之際,飛身跳出大堂,躥上屋脊逃走。清兵又用刀逼住二人,一起綁了。洪承疇睜眼一瞧,為首的正是夏承德,轉頭一旁,默然不語。邱民仰唾面大罵道:“夏豬狗,你身為大明官吏,不思報效朝廷,卻賣國求榮!洪大人待你不薄,你卻獻城害主,就不怕留下萬世的罵名?”

“罵名總比沒命好!”夏承德冷冷一笑,推搡著二人去見多爾袞。多爾袞喝令鬆綁,笑道:“我早聞洪先生大名,渴欲一見,今日相會於松山,真是幸事。望先生不計前嫌,使我可以朝夕請教。”

洪承疇閉目道:“敗軍之將,辱國之臣,只等一死,豈有他求!”

范文程勸道:“我家王爺渴慕先生已久,欲共圖大計,先生不可執迷不悟,坐失再展胸襟的良機。”

洪承疇說:“多蒙雅意,洪某隻知有死,不知有降,何須多費口舌!”

范文程還要再勸,多爾袞搖手阻止。多鐸、豪格大怒,拔刀來殺洪承疇,多爾袞喝道:“陛下密旨,要將洪先生請到盛京,你們想抗旨麼?”二人退出帳外,怒氣不息,將被俘的邱民仰、曹變蛟、王廷臣盡皆殺死。

盛京城中,矗立著百十座樓臺殿閣,那便是努爾哈赤、皇太極經營了十幾年的大清皇宮。撫近門東側有一座道觀,供奉著天、地、水三官,俗稱三官廟,香火仍未斷絕,但因距離大清門、崇政殿近在咫尺,平常的善男信女不得擅入。廟前新搭起一座草廬,四周戒備森嚴,洪承疇被羈押在此。皇太極對他十分禮遇,每天定時供給酒食,草廬之中可以自由走動。洪承疇知道晝夜有人監視,想要自殺殉國已不可能,深悔松山失陷時不曾自盡,落得身為俘囚受辱。被解往盛京途中,想著自盡,無奈清兵給他坐了一輛有氈幃帳的轎車,前邊是趕車計程車兵,左右坐著看守的牛錄額真,無從得手。到了盛京,住在柔軟的草廬中,碰壁自殺也無可能,只有絕食求死,以報君恩。皇太極倒也沉得住氣,依然每天命人送來上好的酒食,儘管每次都原封不動地撤下。

過了兩天,洪承疇正在穆然獨坐,守門的軍士來報說:“耿仲明、孔有德、尚可喜三位將軍來看望大人。”

不一會兒,三人進來,耿仲明道:“久聞洪先生大名,一直未能見面,常常引以為憾。聽說先生駕臨盛京,今日特來拜會,聊解渴慕之情。”

洪承疇聽出此人話中隱含譏諷,反唇相譏道:“不佞已成南冠楚囚,怎敢有勞大清的王爺屈尊枉駕?”

孔有德道:“洪大人何必出言辛辣,咄咄逼人?有德與大人曾同為明臣,大人身處水深火熱之中,我等豈能無動於衷,作壁上觀,沒有一絲同宗之情?我等是想與大人一起共佑明主,同享榮華富貴,望能體味這片苦心。”

洪承疇連笑幾聲,說道:“孔王爺說與不佞都是大明的臣子,前塵夢境,往事如煙,令人頓有恍若隔世之感。身陷圇圄,王爺能來看望一眼,不管所為何事,洪某也是感激的。榮華富貴,世人有幾個不想。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千百年來,能不受此世風紛擾的又有幾個?只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背叛朝廷,辜負皇恩之事,豈是不佞所能為的?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孔王爺身為聖人苗裔,卻置國家安危榮辱不顧,委身異族,投靠夷狄,不惟執迷不悟,反而引以為榮,以此高論遊說不佞,實在是有辱天下第一家的門風。”

孔有德面現慚色,嘿然無語。站在後面一言未發的尚可喜仍不甘心,走前說道:“我等三人有負大明,但大明又何嘗不有負我等?當今大明,奸佞當道,宦官猖獗。做事無論成敗,都橫遭物議,一言可以讓你有高官厚祿,又可以使你身敗名裂,誅滅九族,可謂是跋前躓後,動輒得咎,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何談為國出力,為民造福?有君王如此,有朝臣如此,洪大人空負濟世之才,沒有施展抱負的時機,豈非可惜了。我等奉旨來勸說大人,這也無須隱瞞。生死榮辱,全在大人自己掌握中。望三思而行,以免悔恨不及。”

洪承疇一笑,頗有苦意地說:“君子處世,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如今不佞已不能為國出力,有無濟世之才也沒什麼緊要,你們不必枉費口舌了。”言罷,閉目低頭,再不答話。

午時剛過,洪承疇倒臥床上,腸飢如蛙鳴,軍士報說範章京求見。洪承疇剛翻身坐起,范文程一身便服,邁步入廬。洪承疇問道:“範章京屈尊光降,有何見教?”

范文程聽出他話中的狂狷之氣,笑道:“哪裡有什麼見教,學生是專門來請教的。”

“敗軍之將計窮,被俘之士智盡,何談請教?”

“我區區一個秀才,遇到洪先生這樣的兩榜進士,豈能放過請益叩問之機。早聞先生經史嫻熟,學生淺陋,對一個人一直琢磨不透。”

“誰?”

“管仲。”

“怎講?”

“管仲最初侍奉公子糾,伏兵中途狙殺公子小白,一箭射中其衣帶鉤,小白佯死僥倖逃脫,後來做了齊國國君,俘獲了管仲,卻不計前嫌,拜他為相國,終至九合諸侯,一匡天下,成就霸業,二人共垂青史,千古流芳。先生以為管仲何如人也?”

“一代名相,曠世奇才。”

“先生所答,非學生所問。學生所說的是他前侍奉公子糾後追隨國君小白一事,是否有累其德?”

洪承疇略一沉思,答道:“管仲的朋友鮑叔牙說管仲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的才能無法施展。以此而言,他實非得己。”

“不錯,管仲身負弒君的滔天大罪,尚能為桓公所容,況先生與我主上並沒有射鉤之恨,怎麼卻如此為難?”

“……”

“管仲擇主而仕,成就功業,後人非但不指責他有虧氣節,且多以其才能相標榜,以其功業相激勵,像管仲那樣做人成事,聖人都無異詞,後人求之不得。今明朝朽木難支,敗亡之跡盡顯。我主聖明,國運鴻昌,一統大業指日可待。識時務者為俊傑,良禽擇木而棲,先生何必執著虛幻名節,猶豫不決?”

“……”洪承疇面色陡然變得異常蒼白,臉上滿是疲憊、痛苦,從牙縫裡漏出幾個字:“不降,不能降!”抬手撣去衣袖上的一絲灰塵,吟道:“遙望中原,荒煙外許多城郭。想當年,花遮柳戶,鳳樓龍閣。萬歲山前珠翠繞,蓬壺殿裡笙歌作。到而今,鐵騎滿郊畿,風塵惡!兵安在?膏鋒鍔!民安在?填溝壑!嘆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請纓提銳旅,一鞭直渡清河洛……”范文程忍不住搖頭嘆息,那是岳飛的另一首《滿江紅》,雖寫得慷慨激昂,但終究虛幻妄誕,聊以慰懷而已。

永福宮裡,皇太極睜開眼睛,見莊妃坐在那張闊大的床邊出神,翻身起來,莊妃淡淡一笑:“陛下,範章京等候多時了。”

“洪承疇可願意降?”

范文程叩拜道:“他還是不降。”

“哦?他絕食將近三天了,氣色怎樣?”皇太極有些著急。

“依然談笑風生,與常人無異。臣一時也沒有什麼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