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已人定時分,但花廳置了四五座半人高的燭臺,絲毫不顯昏暗。楊戭看著紀爾嵐將碧玉蝦卷放在口中,隨即享受的眯起了眼睛,似笑非笑,說:“是什麼主意?說來聽聽。”
紀爾嵐慢條斯理的將口中食物嚥下,才說:“燕家與宋家爭奪渡王妃的位置,並不單單是結下一件親事。燕家是為了打破兩王與世族之間的制衡,同時獲得渡王爺的力量,超越羅、宋兩家,興許還有此時你我並未悉知的密謀。而宋家與太后娘娘,則是想要進一步牽制防範王爺,以穩固皇權。”
楊戭神色變的整肅且凝重,點點頭,表示她說的沒錯,示意她繼續。
“王爺不能在任何一方做選擇,卻又迫在眉睫該定下一門親事的話。”紀爾嵐認真的看著對面端茶慢飲的楊戭,說:“不如,王爺自己先一步定下終身,如何?”
楊戭放下手中茶盞,看著紀爾嵐認真且毫無瑕疵的面容,語氣平淡:“你說的這個主意,我並非沒有想過,但一來沒有合適的人選。二來,無論我選擇了誰,都無法說服皇上與太后。”
紀爾嵐卻搖搖頭,說:“王爺忽略了一件事情。”
“什麼事?”
“不只是王爺,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皇上與太后娘娘的關係。”紀爾嵐緩緩開口,言語間盡是久經世故的細緻與縝密。“無論是世族大家還是王公貴族,亦或是宮中小小的侍女與宦官,都認為皇上與太后娘娘是一體的。”
楊戭微微皺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紀爾嵐繼續說:“因為太后娘娘是皇上的生母,這對母子從先皇時期,便相互扶持走到今天的這樣至高無上的地步,感情十分牢靠。所以,眾人一致將他們看成一個整體。但,別忘了,皇上就是皇上,這皇宮是他的,這江山是他的,這天下所有的臣民都應聽從於他。”
“然而,太后自詡皇上生母,肆意干政,有時甚至忽略自己兒子的意願,專行獨斷。而另一邊,又有四大世族虎視眈眈,強權直逼皇室。皇上在這樣的環境之下,難免倍感壓抑。所以,這對母子間看似牢不可破的親情,其實早就埋下了諸多隱患。”
楊戭微有錯愕,他的確從來沒有想過這一點。因為在他心中,自己對父皇母妃之間的情感,是無比真摯,不參雜任何陰謀與盤算的。但他忘了,他的皇兄,當今皇上,並非如此。
他恍惚片刻,才對紀爾嵐說道:“你說的不錯,太后在進宮之前便算無遺策,進宮之後更是如此。從宋賢妃到宋太后,這期間不知經歷過多少波瀾。皇上從小養在她身邊,對於自己的母親是何等樣人,自然清清楚楚。”
紀爾嵐‘嗯’了一聲,說:“然而,皇上終究已經長大成人,卻仍舊處處受自己的母親,當朝太后的轄制,就並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了。想要脫離此等掌控的心情,興許並不比王爺要少。”
“而且,外戚本就是歷朝歷代所忌諱的。終有一天,宋太后將先一步而去,宋家這等強勢的外戚,便是最大的隱患,到時候,皇上又要如何去削除呢?”
“前後狼後有虎。”楊戭眸色愈發深重,他說:“此時宋家並無出色的後代子孫,卻仍在朝中影響深遠,勢力盤根錯節。若驚採絕豔的宋家三爺還在世,恐怕宋家早就遠遠超越其他三大世族,而此時的朝堂,也不會是現在的局面了。”
“嗯。”紀爾嵐見他斂眉沉思,便重新執起筷子,夾了一片胭脂鵝脯咬了一口,滿足的閉了閉眼,隔了片刻才玩笑似的猜測了一句:“我曾想,十四年前,宋家三爺的事,興許就是皇上動得手呢?”
楊戭面色一變,卻沒說話。
紀爾嵐繼續說道:“王爺十六歲能平民亂,攏人心。皇上同樣是先皇的兒子,又有宋太后那樣心智過人的母親,他自己怎麼可能是毫無謀算之輩?所以,為什麼皇上在十幾歲的時候不能提前洞悉這一切,從而出手以絕後患呢?沒了宋三爺,宋家的崛起至少晚了十年之久。”
楊戭沉默許久,才說:“正是因為宋家衰頹的這十年,我才得以喘息至十六歲,才得以長成建立自己的勢力。”
“反正,說宋三爺是糟了強盜土匪,我是怎麼也不能相信的。但不管動手的人是皇上還是別人,都在無意間促成了如今四大世族與兩王鼎力的局面。”紀爾嵐整個人籠在暖色的燭火之下,那雙彷彿能洞悉世間一切的雙眼,更加奪目明亮:“興許,這就是天意。總之皇上未必願意順從宋太后,讓宋家女成為渡王妃。”
楊戭看著神情自若,淡然談論宮闈秘事的紀爾嵐,問到了今日談話的正題。“可什麼樣的人選,才能讓皇上信服又讓宋太后無法拒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