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濃,沉雲凝重。
南宮烈的院子裡,稀稀落落的種著幾株四月雪,枝幹雖稀疏,碧葉堆成的傘蓋卻異常茂密,如霜似雪的花朵層層疊疊鑲嵌其中,顯得繁複而熱鬧。
萬生道人走進院子,抬頭看了看這樹,輕輕嘆了口氣。南宮世族異軍突起,如洪流一般衝擊各股勢力,一時間讓所有人都產生了一種錯覺,對南宮生出了不敢輕易觸碰的心思,但這只是一種假象。南宮一族有權勢,有資源,卻缺少最重要的東西——出色的後輩。
如今的南宮家,就如同這樹一般,看似繁盛充滿生機,主幹卻不夠茁壯,無法將根系中的養分及時補充給枝葉。若中堅力量再得不到成長和補充,南宮一族早晚要損了根基,從歷史的洪流中消失。
萬生道人拈起幾片落在樹根處的潔白花瓣,拖在手中推開了房門。
南宮烈身材高大魁梧,年逾七十仍顯得十分英氣結實,他聽見門扉響動,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自己的四弟。“你今日怎麼有空到我這裡來了?”
門扇開合捲進一絲風來,將案上的墨跡未乾的字帖吹落在地,萬生道人將手中的花瓣添進瑞獸香爐中,聞了聞嫋嫋氤氳開的香氣,才伸手撿起地上的幾張字帖,重新放回公孫烈的案頭。
公孫烈好笑道:“撿它做什麼。”
萬生道人行止間毫無平日裡老頑童的模樣,十分正經嚴肅,說道:“三哥的字,丟了倒是可惜。”
公孫烈起身走到一旁,負手立在萬壑松風圖前,不知是在欣賞稜角分明的山石,還是再看孤傲聳立的青松,他喃喃道:“不過是些無用的東西。”
萬生道人聽他言語間頗為落寞,不僅勸慰道:“三哥肩上所擔負的東西已經太多,既然已經盡力而為,便也無需遺憾。”
公孫烈沒有應聲,似乎沒有將他的話聽進耳中,又或者,那些肩負了一生的東西,早已融入他的血脈之中,無法放下。
萬生道人輕嘆道:“三哥近日身體如何?”
“外強中乾。”
萬生道人一怔,不知他是在說自己,還是在說南宮世族此時的境地。便說道:“還有補救的餘地,便是好的。”
“他怎麼樣?”
萬生道人知道他問的是楊戭,便答道:“醒來之後,未曾多問一句,閒散如同自家。”
“這本來就是他的家。”
“三哥說的是。”
南宮烈轉過身,示意萬生道人跟他到一旁坐下,然後說道:“他倒是沉得住氣。”
“我在大安見到他時,他正處在皇權爭鬥的漩渦之中,多年來雖周旋在金屋玉柱之間,卻過的極不安穩。步步小心,如履薄冰。這性子,除了他本身的關係,怕也是多年間磨出來的。”
南宮烈沉吟道:“身上到底是流著小妹的血,靈透穎悟,堅韌不肯屈服。”
提到小妹南宮羽,萬生道人似乎也想起了不少往事。他看著眼前的兄長,只覺得這個男人,雖不如自己過的恣意瀟灑,卻沒有一刻活的荒蕪貧瘠。“當年南宮一脈受到重創,家族子弟十不存一。無奈之下,分道揚鑣,都選擇了不同的路。想要堅守家族復興重任的,也只有三哥你一個。”
南宮烈也禁不住回想當年,說道:“那時你與小妹都厭倦了勾心鬥角,血腥爭奪,還勸我放下,但我不能啊!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南宮一脈就此凋零,散落於塵埃……最後,你看破紅塵遁入道門,小妹也遠走他鄉,化身尋常女子嫁做人婦。只是……小妹到底還是沒躲過命。”
“蘇家原本也是清流,奈何小妹的女兒蘇冉與大安皇族有了牽扯。”萬生道人說到此處便有些懊惱,蘇冉與大安皇帝兩情相悅,被宋昭嫉恨的事情,他再清楚不過。“女子詭計,當真令人厭惡。”
“小妹怕苟延殘喘的南宮暴露,寧死也不肯讓我出手幫她,就那麼跟著蘇家一起湮滅了……”南宮烈眼眸深處藏著痛悔,他深吸一口氣說道:“小妹讓我們幫她將女兒留在靖國,我們也沒有做到。”
當初蘇冉被宋昭推落峭壁,是萬生道人將她救走,本想趁機讓她假死遠遁靖國,但蘇冉卻不願意。南宮烈受南宮羽委託,硬將蘇冉困在靖國六年,然而,蘇冉倔強的性子像足南宮羽,到底尋了機會跑回了大安。
萬生道人說道:“命運難以琢磨。話說來回,若蘇冉沒有回到大安,此時也就沒有楊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