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嵐轉了一圈抵達沭北,頭一個見到的不是公孫羨,而是大皇子。
“小女子既不是兵將也非能臣,不過是閒散百姓,如何敢勞殿下特地前來相見?”
北山廖聞言輕輕一笑,笑容如同他身上繡著淺淡雲紋的天青色錦衣,溫和而內斂。就似二人第一次見面時,他在雨幕下露出的神色一般,能令人輕易的放下防備。“公孫姑娘多慮了,我只是將你當做朋友,數日未見,又聽聞你受了傷,所以前來探看。”
公孫嵐目光閃動,他這麼說,倒顯得自己小人之心思慮過甚了。而且她注意到,對方與她說話的時候用的是“我”,擺明了一副刨除身份,要紆尊降貴與她相交的模樣。“多謝殿下關懷,傷勢已然痊癒了。”
北山廖見她不多話,也不在意,自顧說道:“抵達沭北之後,頭一件令我頭疼的便是軍糧,你也知道,北戎那邊並不太平,本就捉襟見肘的軍餉還要被分走一部分,再加上一路上的消耗,已經所剩無幾。於是,只好在城中徵糧,但城中所剩糧食也不多。許多大戶在我趕到沭北之前就已經帶著家資出城避戰了。然後,嶽榮廷拿出了千糧餅,解了燃眉之急。”
公孫嵐聞言抬眼,北山廖正好望過來,眸中似有水波緩緩流淌,輕而易舉就能滲進人的心脾。
“雖然嶽榮廷沒說,但我知道這定然不是他的主意,他是老將了,若知道這等好東西,早就拿出來了,不會等到現在。公孫羨他們也是一樣,所以我猜,這是你的主意。”
“不過是些小事,能幫上殿下的忙當然最好。”公孫嵐摸不準大皇子的路數,只維持著表面上的客套,但大皇子接下來的話卻引起了她的興趣。
“這可不是小忙,這是替萬千百姓和將士保住性命的大功德。不過,想要阻止百盟的野心,這還遠遠不夠……”
“殿下指的是軍糧?”
北山廖的目光落在公孫嵐臉上,端詳許久,久到公孫嵐臉色微微現出一絲窘迫,才說道:“不止軍糧。”
公孫嵐手指捻動手中的茶盞,詫異道:“殿下的意思是,敵軍會比我五哥的大軍要厲害?”
北山廖道:“在我大靖,若論帶兵的本事,少有能出公孫羨其右。公孫羨十三歲就入軍營,大大小小經歷了幾百場戰役,從他成名起,就成就了不敗的神話。這樣的公孫羨,帶領的軍隊也是身經百戰,即便百盟再強,想在他手上討到便宜是難上加難。但……你要知道,公孫羨的敵人未必是百盟……”
公孫嵐聞言一凜。
她知道北山嘯則對公孫家,對公孫羨的防備,但這是裡子,沒有人會拿到面子上來說。這裡面的水太深了,輕則家毀人亡,重則江山翻覆。
可大皇子居然說了,還是對她說……他身為北山嘯則的兒子,又是欽差,何以對她推心置腹說這些話,會不會有些……交淺言深了?他們不過兩面之緣。
或許,這是不是意味著,大皇子與自己的父君政見不和?還是說大皇子是為了天下百姓著想,不想讓北山嘯則大動干戈?
“原本沭北有公孫羨鎮守,城中各處都相信靖國不會失利,但公孫羨突然失蹤,引起了極大的混亂,致使民心動搖,沭北各鎮的百姓大多帶著家資出城避難,以至於整個州郡都出現亂匪亂民。米糧也因此流失大半,變成了黑市換取銀錢的貨物。”
這一點公孫嵐也想到了,雖然已經與紀昀談論過靖國與大安“以糧換兵”,各取所需的事,但沒有把握去除後患之前,她是不打算訴之於口的。
靖國與大安雖然是盟國,但畢竟是兩個國家,若事後有別有用心之人拿“以糧換兵”的事情做文章,說公孫勾結大安如何如何,就會相當麻煩。
還有就是,大皇子如此推心置腹,真是越發讓她看不懂了,難不成大皇子真的是站在她們這一邊的麼?“殿下是想說,我五哥興許不會敗給百盟,而是會栽在這件事上。”
“誰都知道,如果公孫羨一直在沭北鎮守不出意外的話,出征北戎的就是嶽榮廷。這裡面可有玄機?”北山廖好整以暇的看著公孫嵐,緩緩說道。
公孫嵐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又是一驚。
如果公孫羨之前沒有被抓,大皇子就不會以欽差的名義而來,北山衡也不用以身犯險去守昀城堡。難道,已經有人洞悉了北山衡和公孫羨的身份?因為猜測不出他們到底誰是廉王之子,所以乾脆一箭雙鵰……
那麼這一步棋是誰下的?難道是那個利用神隱山莊藏身的神秘人?那他又是誰?難道是北山嘯則在暗地裡為自己留的後路嗎?
沒有糧食,兵卒就沒法打仗。簡直是一步一個坑,環環相扣。到時候北山嘯則要給公孫羨治罪就理所當然,公孫一族也難逃重責。結果就是……逼反。
而與公孫家關聯密切的廉王之子,就脫不開謀逆的罪名!當年廉王便是被北山嘯則以謀逆的罪名殺害,如今難道要重蹈覆轍麼?
當然不行,公孫與南宮還有太后做了這麼多,就是為了避免這樣的狀況發生。
這一團混亂,要想出解決的辦法。
可是,若真有人伺機而動,“以糧換兵”興許就必定會有後患。所以……一定要找一個人來承擔。最好的人選……公孫嵐抬眼看大皇子,她要想辦法讓大皇子先想到這一步,然後跟她開口。
公孫嵐沉吟半晌,看向大皇子:“殿下為何要與我說這些?”
北山廖聲音平淡而溫潤:“因為我們的想法一樣。”
我們,想法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