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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璆鳴:他是驕陽

李曜決定繼續前往淳越之地。

儘管他們從斥邪出來不久就在龍山山脈遭遇了劫難。

自己受點傷不算什麼,夏侯鋋他們回來時已折損了數人,剩下的也或多或少負了傷,這些是他身邊不多的最精銳的軍士了。璆鳴受了傷。兩個孩子更是嚇得不輕,先前的經歷帶來的創傷尚未恢復,現今又連受驚嚇,甚至一直含糊不清地跟他講險被鬼魅殺死的經歷,鬼魅是不存在的東西,至少早該絕滅了,他們不會撒謊,難道兩個孩子同時產生錯覺?李曜想到了斥邪城外那詭異的一幕,如果不是錯覺,如果真的有鬼魅和巨狼同時出現在此,這意味著什麼?

他還親見了真龍龍骨。

千年以來沒有人再次見過龍。他們是龍族子嗣,而他卻在這裡看到龍骨,真龍已死,這難道是兇險的徵兆。想到這些,他不禁倒吸了口涼氣,哪怕是面臨草原的巨狼群時,他都未曾有過此刻的陰冷恐懼感。

他又想起那夜訣別時的場景。從上都敗逃的許多時日來,他在夢中,在清醒時,常不自禁地想起,而最近那場景更頻繁真切地在他頭腦中顯現。

“吾弟!”火光中的昭陽殿前,皇兄李曦淌著淚水大聲地對他喊,“答應我,竭你所能,保他們周全!”之後他的兄長攜著他的皇后,於高塔上決然地縱身一跳。李曜永遠都忘不了,他們的身影如樹葉一般倏忽墜落的樣子。

兄長說保孩子們周全,李曜深知以他的性情,或許只想讓他帶著兩個孩子逃出去,隱姓埋名,周全地活下去。

可現在這樣回到斥邪,等待他們的仍是毀滅。逃出去從此隱姓埋名,銷聲匿跡又談何容易,這一雙先帝留下的唯一血脈,諸王絕不會允許他們下落不明。

何況他們是九地至尊李氏皇族的子嗣,他們身上留著金龍的血,他們本不該在氏族危難時東躲西藏,而是要因這有幸傳承的血脈擔負起重振氏族和王朝榮耀的責任。

兄長啊兄長,我要以我的方式,竭盡所能保這一雙兒女周全,還要帶他們拿回本屬於他們的,屬於李氏皇族的,至死不渝。

李曜滿心愧疚,可他知道時光不可能倒流,他要為自己贖罪,不惜肝腦塗地。

只有前行,必須前行。

黑夜裡,休整的篝火前,火光照亮他的臉,他的眼,他稜線俊朗的面頰映著光明亦映出陰影。侍衛在警備,他扭頭看蜷在地上的兩個孩子,心中再次覺得疼痛,覺得自己殘忍,可他仍然必須決絕。

關於皇兄李曦的一幕幕不可迴避地不斷地在他的腦海浮現。

在上都皇宮一隅的李曦的寢殿前,古老蒼鬱的銀杏樹下,跟隨父皇狩獵歸來的九歲的李曜不無興奮地向十二歲的哥哥講述此行的驚趣之事,一向在宮內深居簡出的李曦起先抬著頭雙眼放光地聽著,不時也受到感染而牽起嘴角笑起來。

可聽著聽著,他那雙有著漆黑如墨的瞳仁的眼睛卻漸漸黯淡下來,適才還在李曜面前顯得輕鬆的神情也逐漸不那麼生動。

李曜本想為足不出戶的哥哥排遣些孤寂,可他明白了哥哥也是為了不掃他的興而裝出那副神情,於是講著講著也覺得無趣了。

李曜住了口,李曦垂下了頭。

李曦兩手垂著,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衣袍,“真好啊,吾弟,我聽著覺得很開心。可惜我不能和你們一同去……”

“哥,我去懇求父皇,下次一定帶上你一同去!”李曜朗聲說。

李曦仍垂首,緩緩搖了搖頭,低聲說:“父皇不會同意的。我和你們不同,沒有紅目,不像金龍的子嗣,旁人看到會閒話……”

“你我是同根手足,誰敢閒話!哥,父皇若不答應,待弟我長大了,我帶你同去!”李曜拍著胸脯說。

李曦聽了抬起頭,嘴角重又顯出柔和的弧線,雙眼泛出光芒望著李曜通紅熱烈的眼眸,“好,吾弟,你帶我去。你真好,謝謝你……”

十餘年後,李曜眼中的紅瞳愈如驕陽般摯烈,他跨於純白健碩的駿馬之上,身著玄金兩色的龍首腰帶明光鎧,背後是鮮紅披風,他在豔陽的照耀下沉定深邃又熠熠生輝,按轡徐行。他的身後是從草原凱旋的龍驤軍中最精悍的三千騎兵,他們皆身著玄金鎧甲,主色深重如墨,金邊光芒耀眼,如一條真正的戰無不勝的龍,浩蕩雄壯,行入上都城內。龍旗紛揚,城民夾道而迎,他們不住地發出驚歎歡呼,他們將敬仰崇尚的目光投向一騎當先的李曜,呼他金龍的子嗣,大晟的驕陽。

全軍行至城中高臺,赫然停下。李曜下馬,挺拔的身軀健步而上,頭戴旒冕,一襲玄色金龍祥雲袍的李曦站定於高臺中央,見他上來,便迫不及待相迎而來。

李曜快步上前,爾後俯首拱手,單膝跪下,高呼:“吾皇萬歲!臣奉詔征伐蠻夷,今凱旋班師!”臺下三千精騎皆已下馬跪拜,山呼萬歲,呼聲震徹天地。

皇兄李曦已然至他身前,急切地拉住他的雙手,“吾弟啊,快快起身!”他感覺到他的皇兄溫熱的手心裡已出了汗,因為激動而雙手微顫,他臉上的神情從未如此輕快明朗,他毫無顧慮地笑得眯起雙眼,大聲地說:“吾弟啊,朕沒有說錯,你就是大晟的驕陽,吾族千秋大業的甚偉功臣,兄長因你自豪!”

然而只在兩年以後,在空曠的昭陽殿內,龍座之前,身著玄金龍袍的皇帝李曦孤寂地站在他的面前,望向他的眼神無比失望,“你為什麼這麼做?”他問。

他的話音剛落,眾多侍衛執著刀戈湧入,將李曜團團圍住。

“我什麼都沒做,是黥斂。”李曜從人群縫隙裡望著李曦說,他忽然覺得他的面容那樣模糊不清。

“黥斂說你有異心,我不信,他只是替我稍加試探。你調備了龍驤軍,留下了冕服,雖然現在什麼都沒做,心裡卻已做了無數次。你總會做的。”

李曜不再辯駁,李曦說得對,無論他是不是做了什麼,他的心裡已做過無數次。

“哥,”李曜用炙烈的雙眼望著殿內高處的龍座說,“這個皇座,我坐更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