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六藝賭坊內點著通宵長明的燈火,主堂,中堂,內堂,左右兩座側堂之內,馬吊,大小牌九,鶻寶等諸般賭具一應齊全。
賭場門口建有兩座大門,一座偏西,一座偏東。偏西大門宛若一隻張開血盆大口的獅子頭顱。而偏東的大門則是一隻張口欲食的虎頭。
主堂建在正廳之後,四面牆壁遍畫雕欄,彷彿一個巨大的鳥籠。主堂中的賭桌百二十五,按照五鬼運財的格局設位,一百二十臺賭桌眾星捧月般圍著正中間金木水火土五行桌。只有賭場中真正的高手才有膽量在這煞氣十足的賭陣中安然高坐。這五張紫竹桌也正是六藝堂梅家以賭起家的運財桌。當年梅家第一代賭神梅遊就是靠著這五張桌子,大殺四方,創立了關中梅家的百年基業。近百年過去了,梅家人仍然細心地為這五張桌子上漆擦拭,令牠們至今仍然閃閃發光。
中堂雖然沒有主堂寬大,但是裝潢極為奢華,三十六張檀木桌擺滿了金雕玉嵌的各種賭具,主要是馬吊牌九。此乃是專門供應富貴人家的紈絝子弟在這裡揮霍錢財之所。這裡的籌碼賭注龐大,絕非普通人可以負擔的起。
內堂的裝潢清雅娟秀,用厚實而寬闊的牆壁和主堂,中堂隔開。十八張賭桌分設在十八個清靜的房間之內。這裡面的人即使如何喧譁震天,外面的人也不會聽見。大唐通令禁止賭博,但是設令不嚴,當朝官吏往往也好賭上幾手,為防被御史酷吏抓到把柄,往往需要有所掩飾。六億賭坊這壁壘森嚴的內堂,遂成了朝廷要員的最愛。
因為六藝賭坊名氣太大,整個長安城幾乎無人不曉,生意越來越好。六藝堂主不得不另開了兩個側堂,也就是現在的左右側堂來容納越來越多的賭客。
這一天,六藝賭坊和往常一樣熙熙攘攘,不同的是,主堂的五行席上多了一個生客。此人一身深藍色的寬大衣袍,將六尺來長的一段身軀牢牢地裹住,彷彿在這熱火朝天的賭場中仍然感受到晚春的寒氣。他握住籌碼的雙手蒼白而瘦削,止不住地瑟瑟發抖,發黃的亂髮蓬亂地在空中伸展,隨著他顫抖的身軀無序地擺動。在他的身側擺著一杆通體銀白,純鋼打造,做工精美的銀穗點鋼槍。
看高高堆在莊家面前的籌碼就知道這個倒黴的賭客已經輸了近萬兩白銀,但是他仍然戀棧不去,雙手神經質地摸索著身邊僅剩下的一千多兩籌碼。
「你到底賭還是不賭!」從莊家主位上傳來一聲清冽如泉的清喝,雖然響亮凌厲,但是聽在耳中卻宛如酷暑中一盆雪水迎頭澆下,說不出的清涼痛快。不熟悉長安賭坊的人也許永遠想不到,主持大唐最大賭坊中煞氣最重,風水最旺,也是最為兇險的五行賭局的莊家竟然是一位剛到雙十年華的妙齡少女。此女面容娟麗秀美,雙目清亮有神,髮髻高高挽起,一屢青絲披風般披在身後,足有三尺多長,一身橘紅色的衣裝彷彿節日夜空的焰火,袖口高高挽到臂肘之上,露出兩條粉妝玉器白璧無瑕的上臂。她的手指纖細修長,但是非常有力,只用兩根手指就可以將純銅的鶻盅高高舉起,紋絲不動。
那位賭客渾身一震,痴痴地看了她一眼,艱難地說:「我......我這次押大。」說著將身邊僅剩的籌碼統統推到了莊家的面前。
「你一會兒押大,一會兒押小,簡直毫無主見,說出去人們都不信你是河北蕭家的大公子。」那莊家少女目含輕蔑地朗聲道。原來,正在這裡賭得昏天黑地的賭客竟然是武林七公子之一天下第一槍銀纓公子蕭烈痕。此刻他被莊家少女一番責難,竟然臉漲得通紅,頹然將頭低了下去。
莊家少女看著他搖了搖頭,舉起鶻盅信手連搖九下,然後砰地放到桌上,大聲道:「自己看!」言罷,她回過頭對身後的夥計說:「收錢!」話音一落,兩個膀大腰圓的壯漢立刻來到桌前,四隻大手一陣劃拉,將蕭烈痕的所有籌碼全部拿走。
「等等,我......我還沒看......」蕭烈痕支吾著說。
「嘿!」莊家少女一拍桌子,左手急伸,將鶻盅一把揭開,厲聲道:「看清楚了,么二三,小。」蕭烈痕目瞪口呆,愣在當場。
「你還賭不賭?」莊家少女不耐地問道。
蕭烈痕茫然地摸了摸身上的衣袋,結結巴巴地說:「我......我賭!」
「你還有錢嗎?」莊家少女放高了聲音喝道。
蕭烈痕急切地看了看自己身邊的銀穗點鋼槍,咬了咬牙道:「我......我押上我這柄點鋼槍,總也......總也值......值......」
「值個什麼?」莊家少女勃然大怒,高聲道,「蕭家世代相傳的銀槍乃是無價之寶,便是我長安賭坊也沒本事給牠押個價錢。」
蕭烈痕聽到這句話滿臉慚愧,將頭低得更低。
「蕭烈痕,我尊敬你是河北第一槍法世家的大公子,天下第一槍的傳人才格外給你面子。每次你來,說要和我賭,我都勉強應付著。你知不知道,我感到好醜啊。」說到這裡,莊家少女用力將銅盅擲到桌上,發出砰地一聲,「我賭仙子梅鳳凰執掌五行席已經五年了,從來只和賭壇高手一較高低,五年來未逢敵手,迎來天下第一賭神的稱號。別以為我年紀小,又是女人,就看輕我,在賭壇之中,我是九五至尊,地位尊崇,便是我爹爹梅自在在眾人之前也要叫我一聲賭神。如今,我這個賭林高手卻要一日復一日陪你這個不入流的賭客爛賭,我的臉都給丟盡了。」
「我......我有苦衷的,我......」蕭烈痕滿臉通紅,嘴唇瘋狂地顫抖著,想要說些什麼,但是除了些咿咿呀呀的聲音,他再也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你想娶我嘛,我會不知?」威風凜凜的梅鳳凰怒道,「是。我們有娃娃親。那又怎樣,我們梅家早已悔婚,你爹孃也沒說什麼。誰會想把女兒嫁給一個整日縮頭縮腦,猥猥瑣瑣的獐頭鼠輩。拜託你照照鏡子,看自己那副樣子,還配不配得上我。你以為賭贏我,我就會嫁給你?不錯,我是說過,誰能夠在賭桌上贏了我,我就嫁給他。但是我說這句話,是因為我有絕對的自信,這個世上,沒人贏得了我。不信,你可以去試試,把你能找到的賭壇高手全都請來,只要你們贏了一局,我就嫁給你。」
「但是,我們小時候很......很相得的,曾經,曾經一起玩......」蕭烈痕滿眼悲傷之色,痴痴地看著梅鳳凰。
「小時候的事情,提來做什麼。」梅鳳凰怒道,她看了看蕭烈痕縮頭縮腦的樣子,胸中一陣煩悶,「你變得太多了。來人,抬他出去。」
此話一出,十幾個壯漢彷彿從地底下冒出來似的,四面八方圍向蕭烈痕。
「等等!」蕭烈痕放聲大叫。
砰地一聲,梅鳳凰再次用力一拍桌案:「你還在這裡羅嗦什麼?」
「我的銀槍。」蕭烈痕可憐巴巴地說。
「嘿!」梅鳳凰縱身飛上賭桌,一把拿起銀槍,凌空擲給他,「滾吧。」
彭門鏢局分舵內喧囂的歡笑聲在空空蕩蕩的長安街上回蕩。昨夜的狂歡竟然一直持續到第二天凌晨。白馬公子鄭絕塵只感到一陣又一陣的煩躁,他一勒馬頭,在鏢局門前一晃,又轉到了另一條街。他實在不想看到彭無望,紅思雪和一眾鏢局人士歡呼暢飲時的親密模樣,唯有沿著長街神思恍惚地信馬而行。
街禁剛剛過去,晨起的人們大多集中在東市和西市趕早集,空空蕩蕩的大街上很少看到過往的行人。轉過一個街角,鄭絕塵突然發現在長樂坊周圍人頭攢動,似乎頗為熱鬧。他心中一動,策動玉椎馬向人群中湊去。剛走了幾步,一個人影突然從正中間的六藝坊中飛撲而出,好象一節枯木樁般狼狽不堪地打橫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