黟山仍然風景秀麗,山石如怪,雲霧奇幻,飛瀑如龍,就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樣。但是物是人非,當年俊雅飄逸的佩劍少年,如今已經一頭華髮。顧天涯步履矯捷地走在黟山坎坷不平的山道上,心頭一陣悲傷。
就在三十年前,因為一時的意氣,自己不理月如的再三警告,毅然踏上黟山光明頂和當時初登越女宮主的左念秋一場比劍。這是一場如何驚心動魄的激戰啊,黟山的雲霧因為這次的比劍而飄寒三日,而黟山的飛鳥也因為這次比劍所激起的劍氣而三日不敢飛掠光明頂。仙羽一劍名不虛傳,當時沒有煉成傾城劍法的顧天涯幾乎使出了所有擅長的劍法才勉強和她戰成了平手。越女宮主,代代都是如此卓越。而月如也因為這次震動江湖的比劍,誤會他移情別戀而憤然離去。這一走,就是三十年。
為了一次酣暢淋漓的比劍,我實在付出了太大的代價。顧天涯苦笑著慢慢回憶這些令他又愛又恨的往事。
「越女宮神女殿弟子趙穎虹,羅戀虹,莊千虹,古義虹恭迎顧前輩。」四個白衣如雪,容貌如花的越女宮弟子浮雲般出現在顧天涯面前。
「嗯,華驚虹何在?」顧天涯微微頷首,朗聲道。
面對著武林人士瘋狂崇拜的不滅偶像,無數江湖女俠至今仍然夢魂縈繞的第一劍俠,四個越女宮弟子不禁感到一陣激動不安和手足無措。四雙眼睛貪婪地打量著這個武林中出類拔萃的傳奇人物,想要把他的影像用心記憶。
峨冠博帶,長袖迎風,面如冠玉,三縷長髯,藍衫白襪,長劍懸腰。俊逸的面容仍然保留當年倜儻瀟灑的風貌,而一頭的華髮卻訴盡了歲月的滄桑。而那一股猶如實質的傲然之氣,令越女宮的弟子肅然起敬。天山劍神,名不虛傳。
「顧前輩,......華師姐就在光明頂比劍臺恭候大駕,就讓晚輩們引路吧。」為首的趙穎虹連忙說。
「不必。」顧天涯笑道,「我人雖然老了,但是還記得路,你們先去通稟一聲,我隨後就到。」
「這......」趙穎虹一陣猶豫。
「快去吧。告訴左念秋,我顧天涯又來啦。」顧天涯的臉上微微露出一絲苦笑。
「是!」趙穎虹忙道。她一使眼色,四個越女宮弟子整齊地向後飛掠出三丈,然後一回身,飄然離去。
「超海神劍!」顧天涯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細縫,「牠是否值得我再來一次?」
就在這時,一個挺拔瘦長的身影飄然來到顧天涯身後,朗聲道:「晚輩跋山河,參見顧前輩。」
「噢?他真的來了?」左念秋聽到方飛虹的稟報,一向秋月無痕的臉上罕見地露出一絲驚喜震撼的神色。
「趙穎虹師妹在山下飛鴿傳書寫得清楚,此事千真萬確!」方飛虹大聲道。
「好,妳下去。」左念秋輕聲道。
「師父?」一旁的華驚虹臉上露出詢問的神情。
左念秋的臉上面無表情,只是將雙手盤在袖中,深深吸了口氣,沉聲說:「走,我們去比劍臺等他吧。」
「嗯。」華驚虹點了點頭。她看到一向冷靜如冰,泰山崩於眼前而神色不動的師父竟然不由自主地微微顫動,連語氣都有些顫抖。一抹豔如煙霞的紅暈出現在她冰雪般的容顏之上,這使得本來就冷豔無雙的左念秋宛如一朵迎風綻放的花朵,發散出一生最攝人的美麗。就連身為女子的華驚虹都對她此刻的容貌有一瞬間的顛倒。這就是愛麼?華驚虹的心中一陣悸動:如果擁有牠將會是一種怎樣甘甜快美的幸福?
沉重,淒涼而灰暗的比劍臺,青色花崗石堆砌而成,沒有任何花紋和雕飾,也沒有任何刻傳,碑石。只有平滑宛如明鏡的檯面,還有上面無論如何擦拭都無法洗清的淡淡血痕。
光明頂比劍臺,不知道多少桀驁不馴的豪傑,多少自命無敵的英雄,多少豪勇無雙的烈士,在這裡灑下了不屈的熱血。只為了挑戰永遠霸佔著天下第一劍派頭銜的越女宮。僅僅為了越女宮這三個字。比劍臺上斑駁的血跡彷彿要向天下證明,越女神劍是由無數血淚和生命鑄造而成。天下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將這四個字一把抹煞。
但是,在比劍臺的中央,赫然刻著「不捨,見華」四個字。這四個字,讓本來冰冷,森寒,毫無生氣的比劍臺充滿了奔放如火的生機。那是一個情深如海的漢子為了見摯愛的伴侶最後一面在這個世上留下的不滅痕跡,也是一個智比天高的桀驁劍客曾經用自己的生命撞擊過越女神劍的千古明證。牠們靜靜地在比劍臺上存在著,默默地印證著那曾經讓天地動容的驚世戀情,和那曾經令風雲色變的無雙神劍。甚至連越女宮中的弟子都不忍心將牠們毀掉。
左念秋端端正正坐在這四個字旁邊,在她的面前擺著越女宮特製的茶具。一股清淡雅緻的茶香在比劍臺上瀰漫著。那就是黟山特產的天下名茶黟山毛尖特有的清香。左念秋細心地將茶餅研碎置於一旁,將銀質茶釜置於架上,用左掌輕撫釜底,片刻之後,釜中茶水開始微微沸騰,魚目水泡爭相奔湧。左念秋將茶末放入水中,繼續催動內里加熱茶釜。當水開始高沸,茶葉呈茶花和大葉狀浮於水面之時,左念秋杓出浮於表面的茶葉,放入一旁茶案上的熟盂之中。當茶水三沸之時,她將剛才盛出的茶葉再次放回釜中,令茶水繼續混合,再用竹莢環擊湯心,催發茶性。在她的旁邊擺放著兩盞用越瓷精製而成,高足而扁身的茶碗。
「他還沒來麼?」左念秋忽然輕聲說道。
恭立在一旁的華驚虹凝視著師父恬靜安詳的面孔,輕聲道:「沒有,他還沒有來。」
「嗯,老了,他畢竟也老了。」左念秋的眼中露出一絲感懷的神色,「當年的他,茶水三沸之內,已經到了比劍臺。」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悠然地想著:「他還會記得當年曾經讚不絕口的黟山第一茶麼?」
「你叫住我所為何事?」顧天涯劍眉一皺,臉上露出少許不耐。
「顧前輩,你可仍記得當年與你在華山捨身崖私定終身的人?」跋山河操著洪亮的聲音沉聲道。
顧天涯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他是天下敬仰的天山劍神,他絕不能讓人看到自己眼中那刻骨銘心的絕望。
「這麼多年了......」顧天涯的嗓音充滿了難言的酸澀,「我已經忘記了。」
「原來如此,」跋山河的眼中露出一絲詭異的神情,「那麼,即使那個人已經危在旦夕,命在頃刻,你也不會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