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漫長,但寧姝心裡清楚,更漫長的還在後頭。
次日,紅胭再次踏鈴而來。同樣的一個小女孩,同樣的食物。
同樣的結局。
寧姝覺得自己有些麻木了,當然麻木的並非她一人,她觀察過其他少女,最初那些啜泣的驚慌的,到現在都已經沉靜下來,眼珠子滴溜溜轉,緊緊抱著自己,不知在想什麼。
第三日,紅胭又來了。與前兩天不同,暗房裡的少女多數已經餓得抬不起頭,寧姝和晉式薇稍微好些,她們趁小解時偷偷躲去一旁吃了點之前藏的乾果。只是乾果越吃越口渴,且聲音響脆,很容易被發現,她們不願生出其他禍事來,到後面索性都放棄了。
這次紅胭只拿來兩個饅頭和一碗水,目的很明顯,要她們三人自起內訌。餓到沒有腦子去思考的少女們果然開始廝打,你一口,我一撓,不多時三個人身上都傷痕累累。
看到她們勝負不分,有些人蠢蠢欲動。一個離碗最近的少女悄悄挪過去,想要偷喝水。哪知剛摸到碗邊,就有不服的人開口:“你怎麼偷喝!”
三個人聞聲,連忙合起夥去攻擊偷喝水的少女。趁此空當,又有人去拿饅頭,再次被其他人阻攔。暗房內一片混亂,哭聲,求饒聲,掙扎聲和叫喊聲此起彼伏,越來越多的少女被迫參戰,寧姝坐在那裡無動於衷,仍然抱住膝蓋發呆。
晉式薇嘆了口氣,靠在她的肩頭,虛弱地喃喃:“這次會死好幾個吧……”
“嗯。”
“再之後,如果她們對付我們,我們先合作好不好?”
“嗯。”
聽到寧姝應承自己,晉式薇稍微放鬆:“那我們一言為定,哪怕我要死,我也只能死在你手上。”
寧姝側目看她,有些生氣,道:“說什麼呢,我不會殺你的。”又看向她們:“其實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錯了。”
“什麼?”晉式薇不解。
寧姝悵然:“我若不多管閒事,便不會被拐,不會到富貴莊,亦不會被囚禁此處,看她們彼此殘殺。我原以為我憑自己一人之力能解救大家出去,可事情的發展根本不是我能掌控的,我能做的,頂多是自保而已。要是一開始我就選擇向司燁求助,上面肯定不會坐視不理。比起我,他們自然更有辦法,說不定能早些發現你們,你們便不用被賣,被殺……”
晉式薇不滿地掐了她一把,打斷她:“我真快要被你氣死,這時候想亂七八糟的。況且你這不叫多管閒事,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你以為我爹爹沒有上報朝廷?他好歹是京都第一鹽商,官都給他兩分薄面的,可我等了那麼久,上面一點動靜都沒有,唯獨盼來了你。雖然你救不了全部,但你的的確確也救了人,比如那個彈古琴的女孩子,又比如我。你若不在,那死傷的絕對會更多!至於這兩天死的小女孩,還有快死的她們,怎麼能算到你頭上?全怪那些惡人才對!你救我們是俠義之舉,是心地善良,不救我們,哪怕我們全死絕了,也跟你沒有干係,因為你沒有錯,錯的是惡人!”
寧姝長嘆一聲。
有時候想想,她真的不像鐵血冷麵的往生九剎,尤其是認識司燁以後,她越發面目全非,情緒多得簡直不是她自己。師父說過,他們這些人可以有情,但情在於同門,對世人千萬要冷漠處之,尤其不能抱有同情之心。如今看來,她恰好犯了師父的大忌。
可是,她沒有辦法……
“天!”
晉式薇發出一聲驚呼,同時扯住寧姝的衣袖。寧姝瞬間回神,朝前看去,地上一片東倒西歪,皆是翻著白眼張著嘴的少女。她正想上前檢視還有誰活著,躺下的屍體中突然站起個人來。她頭髮披散,臉上血痕遍佈,扭頭狠狠瞪了寧姝和晉式薇一眼,捧起在地上不知道滾了多少次的灰饅頭開始啃起來。
晉式薇被她的眼神嚇到,將寧姝拽得更緊。寧姝的目光在那少女臉上不停打量,依稀覺得她有些眼熟。
……好像是,那個被搶了七彩雲蕈,著急得哭的女孩。
寧姝心裡咯噔一聲,記憶中的天真和此刻的狠厲交錯,重疊在一起,惹得她又是心疼又是難過。那些惡人委實可恨!要不是他們作惡劫掠,所有少女都應該在家中快樂生活著,彈琴唱曲,作畫下棋,捕蝴蝶盪鞦韆……做她們喜歡的事。如今縷縷纖魂消散,落得這樣一個下場,竟不知是否有人給她們收屍。
“呵,該你們了,”那女孩吃飽喝足,轉朝她們走來,“我殺一個也是殺,殺兩個還是殺……哈哈,以前我真不知道,殺人是件這麼簡單的事。”
寧姝不想動手,仍舊坐著,淡淡看她:“我們這裡兩個人,合起來,你不是我們的對手。”
“兩個人怎樣?沒吃東西,渾身都軟吧!你聽聽你的聲音,啞成什麼樣了?還不如早些下去,找孟婆討口湯潤潤嗓子!”說罷,猛地朝寧姝撲去。
寧姝一腳踹開她,剛想解開腰繫去捆她手腳,就看到身側影子一晃,晉式薇已經掠到女孩跟前。女孩看到晉式薇要攻擊自己,立刻轉換目標,用手拽住晉式薇的頭髮狠狠拉扯,又藉機會想戳她的眼睛。寧姝倒抽一口涼氣,不敢怠慢,忙上前反擰女孩的胳膊將她捆了起來。
正想讓晉式薇幫忙捆腳,一股血腥味忽而在鼻前炸開,掙扎的女孩瞬間癱軟在地。她抬眸,對上滿臉是血的晉式薇,倒不知說什麼好了。
“對……對不起……”晉式薇手裡捏著碗的碎瓷片,盯著女孩的脖間雙眼發愣。那裡豁著一條口子,正泊泊淌出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