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納悶:芸姐雖然人長得漂亮,如花似玉,能歌善舞,但是,她畢竟是個農家女孩,況且不識字,家境也不好,親戚中也沒有什麼人當大幹部做後臺,可以吹她捧她提拔她的,因此很難有機會被推薦提幹。她眼光真的那麼高嗎?媒人介紹的物件真的都那麼差嗎?爛嗎?為什麼說媒的那麼多,還有不少幹部子弟,一個個她都不同意?有幾個我是瞭解的,條件還不錯,人品也並不像她說的那麼差,那麼壞。到底為什麼?除了她說的,一定另有原因。
心裡有疑問就一定要問個清楚明白,我和她的關係這樣鐵,還用得著藏著掖著、那麼客氣嗎?我抓住機會背後細細一問,你說為什麼?原來她愛上我的同鄉同班同學、在縣城讀高中的王小峰了。我有些驚詫:他們兩家住的並不近,而且一個上學,一個務農,見面的機會並不多;即使村裡、田裡偶爾碰面,不期而遇,也不過打個招呼,很少說話。在我看來,更重要的是兩個人性情不合:芸姐是個感情外露、熱情洋溢、多情多意的人;王小峰性格有些孤僻,平時少言寡語,工於心計,感情不輕易表露,即使喜歡一個人,也只不過暗中多看她幾眼,把話悶在心裡。比如他對我,應該說是很喜歡的,但是他從來沒有對我說過說過一個喜字,因為他知道我們兩個的家境相差太大,我也不喜歡他,根本不可能,他卻不願意放棄,總是偷偷地看我,聽我說話,讓我很厭煩,甚至有些看不起他。不知芸姐那樣一個能歌善舞的文藝才女怎麼會喜歡上他?於是我問:
“你怎麼會愛上他?他爺爺活著的時候,可是捱過批鬥的!”我總覺得芸姐和王小峰不合適,便找理由表示反對。
“他爺爺歸他爺爺,他歸他。再說,他爺爺已經死了,那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現在改革開放,不講究那些了。王小峰高中畢業,照樣考大學,將來當幹部。”芸姐經常在鄉里村裡演出文藝節目,搞宣傳活動,她是懂得國家當前的方針政策的。
這時我才感覺自己的話有些不合時宜、跟不上形勢了。我只是覺得不能理解芸姐的愛情。於是又找理由說:
“就算那些現在不講究了,再說,你們兩個的性格特點完全不同,以後很難相處的!你們宣傳隊那麼多文藝骨幹,認真挑揀一個有才能、有背景的,也比他高強。現在搞文藝的可吃香了!你看那些明星,唱一首歌都上萬塊!”我毫不客氣地說出我的看法。
“我不想在宣傳隊裡找。我就喜歡王小峰這樣的,別的都不喜歡。”芸姐的回答直截了當。
“你喜歡他,也該有點理由呀。人們不是常說嗎,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你喜歡他,總得有點原因、理由啊!”
“喜歡就是喜歡,從心裡喜歡,日裡夜裡,每時每刻都喜歡。沒有理由。”
“就這麼簡單嗎?不會就這麼簡單吧?”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一點理由,不過,我也說不清楚為什麼就喜歡上他。”芸姐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我不相信,不依不饒,繼續再追問,芸姐終於說出實情。
她說王小峰人材好,有學問,有理想,又肯努力追求,不怕苦,不畏難,有志氣,有韌勁。不像那些幹部子弟,只圖享樂,不求上進,成天只會誇耀他們家庭如何富有,老子娘如何有權有勢;其實他們自己,不學無術,一無所長,百無一用,一肚子青菜屎。芸姐不再羞澀,說起王小峰面色紅潤,神采飛揚,滔滔不絕,十分中意,且十分崇拜。在我面前,她毫不掩飾對王小峰的喜愛和痴情。
說起王小峰,我自然比芸姐瞭解得深透。我和他同一個村莊住著不說,而且自幼一起上學,從小學到高中,一直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班級,有一年還曾經同一張課桌學習。他小時候瘦弱多病,不愛活動,同學們都叫他“病公雞”。儘管如此,卻一點沒有影響他身體長高,到了初中開始猛長,三年之間長成個瘦高個,細細長長的,足有一米八十。細長的腿,細長的脖子。於是,我又開始叫他“青竹竿”。不過臉型倒是長得很好看,小白臉,方方圓圓的,屬於人們喜歡的那種臉蛋。眼睛不算大,卻很晶亮,經常忽閃忽閃地閃著幽幽的光芒。頭髮留得很長,一年難得理幾次,幾乎蓋住眼睛;所以他常常偷著看我,卻不易被發現。學習勤奮努力,不怕艱苦,成績也較好,在班上算得上優等生。他雖然沒有明說,卻暗暗用功,一年四季,風霜雨雪,勤學不輟,立志考上大學,光耀門庭,出人頭地。只是家境不太好,他爺爺活著的時候經常挨批鬥。現在他爺爺奶奶都死了,家裡只剩下父母親和他三口人。幹活的人少,收入也少,而王小峰離家進城上學花費大,所以經濟情況依然不好。他經常為學費、生活費擔憂、發愁,卻又不肯向同學張口求借。有一次他飯票吃完了,竟然餓了一兩頓,直到他父親送錢來。他不愛說話,沉默寡言,喜歡單獨行動,操場邊,樹林裡,常看見他孤獨的身影。對於別人的勸說,他很難聽得進,依然我行我素,有些桀驁不群。但他只是刻苦自己,絕不惹事生非,招人反對。
仔細想想,芸姐愛上王小峰也在情理之中:美人愛才子嘛。於是我對芸姐說:“喜歡他,就託人去說媒呀,別叫人搶了去。”芸姐卻搖搖頭,說她媽曾經和王小峰的媽媽吵過架,因此兩家一向不合,關係緊張,她父母親不會同意這門親事的,更不會主動請媒人去他家說媒,因為這等於她家向王家低頭認錯。我說既然這樣那就算了,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怕是很難有好結果。芸姐堅決不同意,說:“不行,我心裡只有他,總也放不下。”我說:“那怎麼辦?只好避開你父母,自己託人去說媒,反正村裡人你都熟悉,也都喜歡你;還有你在文藝宣傳隊的那些好姐妹,挑一個和王小峰家關係好的,能說進話的去說,以你的條件,一說準成!”芸姐還是搖頭,說:“更不行。一來,避開我父母親去說媒,沒有人願意當這個媒人的,即使宣傳隊的姐妹,她們知道我兩家這種關係,也不會去說的;因為他們都怕得罪我父母親,捱罵,吃力不討好。二來,兩家關係本來就不好,如今王小峰父母見兒子上了高中,成績又好,眼看要考大學,自以為門檻高了;而我家,連個初中畢業生也沒有,就更加看不起我家,即使請了別人說媒,也很難成功。”我再也想不出別的辦法,只好無奈地搖搖頭說:
“既然如此,那就暫時等一等,等你們兩家的關係緩和一些再說。都是一個村莊的鄰居,低頭不見抬頭見,誰家不用著誰家?免不了今天你幫我,明天我幫你,說不定哪一天兩家就和好了。”
“那要等到驢年馬月?眼看他就要考大學了,他要是考上大學,這事情就徹底完了,就算有人去說媒,他家也絕不會同意的。”
“這也是實話,不能再拖。那託誰去說呢?你可有合適的人選?”
芸姐搖搖頭,也沉默了,無限惆悵又很不甘心的樣子。我看了,覺得好笑,又不能理解:芸姐這樣一個經常登臺演戲說唱的風流人物,愛上一個窮書生,竟然這麼為難憂心,真是“求之不得,輾轉反側。”我忍受不了這種寂靜沉默場面,就開玩笑逗她開心:
“愁什麼?有你這樣一朵鮮花,還怕找不著他那樣一泡牛糞!”
芸姐終於被我逗笑了,但笑得很勉強,而且並不開心。我很尷尬,只好停住開玩笑,輕輕嘆了口氣,看著芸姐,陪著她一起無語靜坐。
芸姐沉思了一會,突然拉住我問:
“妹,你說,姐對你怎麼樣?
“好啊,比親姐姐還要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