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峰一走,芸姐就火燒火燎、急不可待地來到我家。她穿了一身嶄新的時裝,戴著金戒指,金耳環,金項鍊,粉面桃腮,容光煥發。她很久沒有這麼打扮了,看來心情不錯。
芸姐看見我,沒說話,先笑了。我說:“看樣子,你一定有大喜事。”她點點頭,說:“確實是大喜事,小峰——他回來了!”我深感吃驚,說:“真的!王小峰真的回來了!快說說,他到底到哪裡去了?混得怎麼樣?為什麼這時候回來?”
於是,芸姐把王小峰的情況向我做了詳細介紹。她說:“我們之前都想錯了,想歪了,光往壞處想,沒有往好處想;其實,小峰是跟他的老闆梅小姐,做大生意去了。這回可是賺了大錢了!以前開商店賺的那點錢,與現在簡直沒法比!”
她具體介紹了王小峰這次回來的風光景象:開的什麼樣的車,渾身上下如何衣裝打扮,給自家人和她孃家人各買了什麼禮物,給圍觀的鄉親散了東西;又介紹他的老闆梅小姐如何穿著打扮,高雅、闊綽、珠光寶氣,如何會說話,平易近人,給他們全家人拍照;莊鄰如何爭相觀看,如何誇讚評論;臉上溢滿喜悅和幸福。
我聽了也跟著高興,說:“這會,你該放心了吧?以前擔心害怕,徹夜不眠,胡思亂想,全是白吃蘿蔔閒操心。王小峰有文化,有能力,經過商,打過工,眼界開闊,是幹大事業的人,幹什麼事情自有他的規劃。你們以後無需對他的行蹤、行為太掛心,一段時間沒有來信,就到處追查。他如今事業做得這麼大,全國各地都有,他就必須全國各地去,談生意,跑業務。你能知道他哪一天在哪個地方?往哪裡追查?你既然放他出去了,就是給他自由,就別想拴住他。”
芸姐點點頭,隨後又搖搖頭,嘆了口氣,表現得心事重重的樣子。我說:“你現在還有什麼不放心?人平平安安回來了,而且找到了好工作,好老闆,賺了大錢。你還想怎麼樣?還有什麼不滿意?”她又搖搖頭,卻欲言又止。我再三追問,她終於說出所擔心的事情來。
芸姐說,小峰如今跟著梅小姐做生意,有錢了,也闊綽了;但是,她又隱隱約約感覺他對家庭、父母、妻兒,卻不像以前那樣依戀和關心了。什麼事都只聽梅小姐的,對她的話,他父母親的話,都聽不進去,對虎子也不像以前親近。長期這麼下去,不知以後會怎麼樣?這種情況對她,對這個家庭不知是福是禍?她根據王小峰迴家兩天來的具體情況訴說著自己的感受和憂慮,要我幫她分析分析情況,以後會怎麼發展。
看著芸姐情緒前後不一、又憂慮重重的樣子,我認真想了想說:“你的擔憂也不無道理。俗話說:‘男的有錢就變壞。’現在是物質社會,市場經濟;深圳又是經濟特區,開放城市,各地人員彙集,魚龍混雜;所以,你所擔憂的事情難免會有發生。要杜絕這種事情,很難;除非還像以前那樣,把他留在你身邊;可是現在,恐怕很難做到。”我忽然想起芸姐到深圳尋找王小峰時說過的話,於是問她:“你以前不是說小峰迴來一定要留住他,還說就是栓也要把他拴住;現在他終於回來了,你怎麼不拴住他,竟然這麼容易就放他走了?”我看著芸姐,看她怎麼回答。
芸姐有些不好意思,說:“那是我找不著他的時候說的氣話。現在,他自己回來了,我知道他在深圳好好的,生意越做越好,越做越大。人平平安安,事業紅紅火火,沒理由叫他留在家裡。再說,他現在只聽梅小姐的話,哪裡肯聽我的話?我想留他多住一天都不行,他又怎麼肯長時間留下呢?”
芸姐說的也是事實:王小峰現在生意做得這麼大,這麼紅火,要他一下子拋開、留在家裡種地,根本不可能;即使留下到縣城開店做生意,大約他也不會答應。但是,如果就此就說他會拋棄家庭,遠走高飛不回來了,也不至於,他現在不是又回來了嗎?說明他還是顧戀這個家庭的,對於妻子、兒子和父母親,他是不忍拋下不管的。於是我勸芸姐:“我和王小峰從小學一年級就是同班同學,我知道他一直都是個正派人,在學校尊敬老師,在家庭孝敬父母。他家是個舊家庭,遵禮守德,家教良好。我想,即使在外面,他也不會亂來的。你不要胡亂猜疑了。在家有家,在外有外。生意上,王小峰有文化,有頭腦,講誠信,又做了這麼多年生意,在商場有豐富的經驗,他不會出事的。夫妻感情上,自結婚以來,你們夫妻感情一直很好,他很愛你,即使到外面,也不會見異思遷,移情別戀的。”
芸姐說:“你說的這些,我也相信,相信小峰是個正派人。可是一段時間接不著他的信,我就心裡放不下,生怕他在外面出事。你知道,現在外面亂得很,特別是深圳那樣的地方,什麼樣的人都有,什麼樣的事情都會發生。所以,我又不能不擔心!”
見芸姐對王小峰不放心,我笑了,說:“既然如此,你乾脆別種地了,帶著孩子跟他去深圳算了,他現在有錢了,也養活起你娘兩個,每天帶著虎子,看著他守著他,這樣最保險。”
芸姐搖搖頭嘆了口氣:“唉,咱跟去有什麼用?不識字,沒文化,一不能寫,二不能算,白吃乾飯?再說,丟下他父母親在家,小峰也不會答應。”
“就是白吃乾飯,現在,他王小峰也養得起。關鍵是他父母親,都已經老了,而且他父親腿又殘廢了,需要人照顧。”
“家裡有老人,又是殘廢人,我也確實離不開。再說,我在家裡還能幹活,到他那裡什麼都不會幹,我也不想白吃他的乾飯,讓他閒養著。”
“你不跟著,小峰身邊沒有人,你不怕他在外面找野女人?”我開玩笑。
“他要找,我就是跟著到深圳也沒有辦法。他每天全國各地到處去,現在又有錢,只要肯花錢,哪裡沒有野女人?”芸姐嘆了口氣,不無憂慮。
我知道芸姐深愛著王小峰,生怕被拋棄,現在王小峰這種情況,就更加值得憂慮,便不再開這種玩笑。
我問:“今後,王小峰有什麼打算?還是按原計劃,賺了大錢回來到鎮上建樓房,自己開店?”芸姐搖搖頭:“他又改變主意了:叫我先在家裡建三間瓦房住著,等他賺足了錢,在深圳買樓房,接我們全家一起去住。”
我說:“小峰能在深圳買樓房,接你們全家一起去住,那樣就更好了!你也不用種地了,你們一家就徹底跳出農門了!更重要的是,從此也免得一個家庭分在兩地,一農一商,一北一南,互相思念、牽掛了。像現在這樣,兩地相隔,路途遙遠,小峰迴來一趟也不容易,難免彼此會造成各種懷疑和誤會。”
想到芸姐小峰一家都搬到深圳居住,相距遙遠,見面困難,我不禁有些悵然若失的感覺,害怕失去一位好姐妹,因此說:
“這一下,你就永遠離開家鄉了!從北方到南方,從農村到城市,變成了道道地地的城市人、有錢人了!真是天翻地覆,錦上添花,更上一層樓了!今後,怕是回家來看我的日子都少了,咱姐妹難得見面了!我會想念你的,還有虎子。”
想到多年的好姐妹今後難得相見,我心裡不免酸酸的,有些不忍,便打住話垂下頭去。
芸姐笑了,隨後又搖搖頭說:“這話你別當真,這只是他的打算,辦成辦不成還不知道呢;就是辦成了,還不知道是驢年馬月的事情。”
“不,小峰這麼說,就一定有他的計劃。你不知道,在南方做大生意賺錢快得很,不像他在鎮上開商店,兩年賺一萬元還覺得了不起,鄉里表揚,村裡羨慕。你看,小峰到南方一年就賺回這麼多錢,這麼風光,也許明年就會買樓房接你們過去。”我說。
芸姐又搖搖頭:“不會這麼快的。你想,他如果明年就在深圳買樓房,接我們一家去住,現在又何必給我一萬五千塊錢,叫我在家裡蓋瓦房呢?家裡的土房子又不是不能住了。誰知道他心裡怎麼想的?我以為,他這麼說不過是藉口,或者安慰我罷了。”她嘆了口氣,似乎對王小峰的話並不相信。
認真想想,我也覺得王小峰的話不可全信,不是說他賺不了那麼多錢,是因為王小峰是個性格靈活多變的人,他今天這麼想,這麼說,明年又不知怎麼想,怎麼說呢。但我不敢這麼說,因為如果我這麼說了,芸姐又不知該怎麼懷疑王小峰、怎麼憂慮擔心呢?那樣,她的心就又不會安靜下來了。她不得安寧,我也就不得安寧了。我只好說: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彆著急,在家鄉建好瓦房暫時住著,這是第一步;等待小峰在深圳買了樓房搬過去長住,享福,那是第二步。總之,人往高處走,你們這個家有了個能賺大錢的王小峰,一定會步步登高,一步更比一步好!”
聽我這麼說,芸姐才笑著點了點頭。
其實,我也看出芸姐對王小峰的擔心,倒不是擔心他能不能在深圳買得起樓房,而是擔心王小峰對她會不會變心,會不會移情別戀;畢竟當初談戀愛是她主動追的王小峰,王小峰雖然答應和她談戀愛,但是一門心思仍在高考上,只是在他父親殘廢後不能種田了,他失去後援,失去高考深造的希望,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才答應和她結婚,找個生活勞動的好幫手。
停了停,我問芸姐:“你對那個梅小姐什麼看法?她該不是小峰的相好吧?”
芸姐猶豫了好一會說:“莊上也有人這麼說。我卻不信。一來,梅小姐是他的老闆,頂頭上司;二來,你別看她搽胭脂抹粉、渾身珠光寶氣的,眼角都有皺紋了,起碼比小峰大六七歲!女大四沒意思。小峰最講究這個。”
我說:“這種事倒不一定。聽你說那個梅小姐打扮得那麼鮮豔,花枝招展的,給誰看?現在縣政府佈置各個部門招商引資,女老闆我也見過不少,他們雖然衣飾華貴,卻端莊得很,不像這個梅小姐這麼妖豔。聽說,她離了婚,如今也是單身。你想,孤男寡女,天天黏在一起,難免互相吸引,日久生情。你還是多注意點!”
芸姐將信將疑,說:“不會吧。梅小姐是公司老闆,是領導,小峰只是她的員工,是下屬,各有各的職責工作,又不在一起辦公;見面是會有的,但是,未必能天天在一起。再說,他在深圳,我在家裡,相隔幾千里路,我怎麼注意他?也只好隨他去了!”
我說:“遠也不是沒有辦法,平時,經常通通訊,打個電話,給小峰提醒提醒,警告警告;農閒的時候,你也可以帶上虎子,到深圳住上一段日子呀,這種事情,真的假的,一看就知道了。”
芸姐想了想,終於點點頭,同意了我的看法。
芸姐走後我想了很久。隨著改革開放、特區經濟的出現,洋人外資的湧入,人們的思想感情、審美愛好都在發生變化,就是越來越注重金錢和物質享受。王小峰也不例外。他已經不是學校裡那個文靜寡言、只知學習用功的白面書生了,商海游泳使他變得世故和勢利起來。他在鄉里經商,想依靠楊書記幫助他解決問題,結果沒有成功;在深圳打工,依靠老闆梅小姐看來是成功的,但不知他是用了什麼方法,他們是什麼關係。這一點,芸姐或者還沒看透,或者看透了不願說,因為她太愛王小峰了,總往好處想,不願意多往壞處想;但事情怎麼發展卻不會以她的美好願望為轉移。我不禁為芸姐將來的命運捏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