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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百里山 紅之薇(上)

茫茫天,瀚瀚地。倚永珍,取沙疆。是劫,非劫,且奏關月,唱是胡笳。憑封濤,笑英豪。一身命,歸心切。是擾,非擾,任是飄搖,因果何了。

這是二百年前,大都【du】的【三千歲】隻身入漠北,望著那極高的天,極淨的水,極寬的荒漠所撥出。這一唱中,有永珍之刀,封濤之劍成為舉世名器。名為千歲,卻也不由得困擾,因果何了?她所嘆的是自己的命運,唱的卻是漠北那大荒涼、大廣闊。那是無邊無際的青天,無邊無際的草原,從日出到日落,所能見的不過是天、地、煙、風,而已。

時間滾滾,長河滔滔。二百年後,天下一統,八疆歸一為“武”。武朝由大都北吞漠北與大遼邊塞,西取花都【du】與夏邑半疆,南並海丘、堯水及雲域之北,成為數百年來最為強盛的大國。武朝東南臨海,北至大遼【汗奴奴沼澤地】,西抵原花都舊境中的【耶黎山脈】。輻遼萬里,雄山奇川,皆是一人天下。然而天下初定,成武大帝縱是當朝第一王者亦難指掌偌大江湖中的風起雲湧。

武朝向北,有一條野雁江,原是大都與大遼的分界線。武帝征戰北疆之後此野雁江已歸武朝國土。江上春來有群雁還巢,其景頗觀。野雁江兩岸分佈有湖泊沼澤若干,遍佈蘆葦荻花數千畝,一望無垠。只有盡頭處,接那藍天之極,雪頂連綿,成為天中一線。過野雁江不過數里便是關鳩山。關鳩山再往北幾里地便見山丘連綿,多樺樹,樹木茂密,灌木不多,是因山中林木由一家姓“百里”的族人一手一手栽種起來的。已有八十餘年時間,因而過往之人稱那裡為“百里山”。

武朝二十二年,深秋。天蒼蒼兮野茫茫,金風吹得百草黃。蒼鷹揹著長空自由翱翔,來去無蹤。一輛藍蓬華蓋馬車緩緩由南駛來,四匹馬兒長相頗俊,蹄聲陣陣,馬脖上掛著同樣的描金鈴鐺,叮鈴鈴,叮鈴鈴的響了一路。駕車的是兩個年輕有力的男性,著一色鴉青短衣,面色沉重。馬車裡共坐三人,著裝清貴。男的不到三十歲,面容剛毅而深沉,一直盯著對面的女人看,面帶幾分憂慮,只偶爾對膝下玩耍著小布偶的一個四五歲小女孩展顏一笑。女人的模樣小巧,額上有一刺青,似蓮似火,非是尋常。這女人一直透過車簾向外張望,目不轉睛,好像故意對男人的灼灼目光視而不見一般。

最後,女童似是玩的累了便抬頭扒著女人的衣裙歪頭問道:“阿孃,我們到了嗎?”

女人回頭對她一笑將之抱起放於膝蓋之上道:“你看遠處,有野鳥飛落的地方便是阿孃對你說的百里山。”

女娃兒歪著臉蛋向外面看。冷秋的風一陣一陣,吹拂著半人高的野草,有菖蒲飛花,蒲公英似雪。她便將手探出去嬉嬉作笑,童真成趣。女人亦微歪了歪頭倚在車窗之上,憶景思情,怎不傷人。但如何忘卻,一人生命中最單純,最無憂無慮,最快活的時光。

百里山已經四代變更,上一代主人名為百里衡,已亡故多年。他去世之時留有一子尚且不滿十二歲。百里衡身邊有一位老僕名為白直,多年來一直悉心照料少主百里泉,甚至百里山大小事務都由他來親自處理,百里山的人尊稱他為“白叔”,連百里泉亦如此尊稱他。

武朝十五年,百里山有一樁喜事要辦,是少莊主百里泉的婚事。那未來的少夫人則是百里衡生前為兒子定下來的一戶姓薛的人家。那薛家在關鳩山之南,原也是官宦之家,經歷武帝開闢新朝之際退出朝野。卻不料一年前,薛府一門十幾人被盜匪所殺,只有薛府的薛紅心小姐逃了出來。那薛小姐生性靦腆,白叔便安排她住在了百里山外幾里路遠騰河鎮上,於那年五月百里泉少主二十歲生日時名媒正娶。因而這兩個月來百里山上下四十餘人為此奔波不停。

百里家在樺林中建有二十四間房,七個別院,皆是就地取材搭建而成。雖不甚華美但也別緻清幽。因為少主人婚事在即,山中僕人忙著清掃別院並時不時灑些水,免得煙火有失。

白直從騰河鎮那邊拿到了喜服便帶著小丫環青豌到百里泉的住處去想請少主人試穿一下看是否合身。

百里泉的小院子一分為二,左邊種著些野花,右邊種著柳樹苗。騰河此處多以木材為生,但以賣樹苗為生的只有他們百里山一家。他們家種樹苗,賣到偏遠的荒漠處。百里衡擅長種桐樹,其子倒喜歡種柳樹。

白直與青豌走去時院子裡靜悄悄的。青豌是自小在百里山長大的,這年剛滿十五歲,生性活潑好動,又因山中人多和氣自成一家人般的便無甚主僕之分。她小跑著到門邊去叩門,喊了幾聲卻也無人答應。白直走上來也敲了敲門,亦無人應答。他扭頭看向青豌問:“可有見公子出去?”

青豌且搖頭,忽而嘻嘻一笑說:“今天也未見到紅薇姐姐呢!”

說著,白直將門一推,竟就開了。房間裡清清靜靜,一個喜字也未貼。白直將喜服放在了案上扭頭往裡面瞧。床上的被子倒像是裹著一個人,可走近了一看,那鞋子無論如何也不像他們少主子的。白直正奇怪,青豌卻是快他一步嘻嘻作笑著跑了上去將錦被一揭,樂道:“紅薇姐姐,你怎的在公子的床上?”

躺在床上的是一位穿著綠裙的姑娘,粗眉大眼,憨態可掬,圓臉白膚,頗為可愛,正與青豌年齡相仿。她卻也是被青豌給嚇了一驚開口叫道:“公子回來了嗎?公子呢?”

白直“唉呀”一聲舉手拍其頭道:“你這丫頭呀!怎的睡到了少主床上?快些下來!”

她反倒抱怨道:“白叔,我之所以功夫差就是因為你總是打我!”

青豌也笑起,又見其手中藏有一條黃色絲帶便追問她做什麼用,她反而小心翼翼躲躲閃閃不願讓人看似的,青豌便吐了吐舌頭掩口作笑,道:“紅薇姐姐,功夫差不差和白叔打不打你沒有關係,明明就是你自己偷懶不肯學嘛!”

紅薇瞪了她一眼便伸著懶腰追問他們有沒有見到公子。白直知道她這又是故作沒聽見自己說的話。但這丫頭眼睛明亮,一下子便瞅見了案上的喜服,她只樂得問:“公子的喜服?這麼快就做好了?”說著就要把衣服開啟來看,虧得白直動作快上去給攔住了又是好一通教訓才罷。

紅薇滿不在乎的將衣服扔下了,說:“我知道是公子的!哼!”說著不管青豌在後面喊著什麼她便衝了出去。

這小丫頭紅薇打小是與青豌一起跟在百里泉身邊的。百里山的人都喜歡他們的少主子,唯獨紅薇的喜歡與眾不同。眼下,百里泉要成親了,她心裡面難受苦悶,卻也無人可說。此時一跑,跑到木屋的外面去,跑到青山之後。高聳的樺樹林中,沉積的腐葉間尚有活躍的昆蟲。金黃的葉鋪滿眼前,落葉也還在斷斷續續從頭頂飛落著。她便倚著樺樹哭了小片刻,不留意抬手又看到了手心裡的絲帶。絲帶很長很長,上面還繡著雲朵呢!

百里山的後面是一個長滿蘆葦野草的湖泊。只不過此時還不是新草長成的季節,因而也沒有新的蘆花可玩。此湖亦有名字,為“君子湖”,若追究其來歷,據說是八朝時期曾有一位年輕的公子因被親族仇視陷害而在此處投湖了斷餘生而得此名。不知是感懷那名公子的英靈還是其他,百里泉很是喜歡一個人坐在湖邊出神的望著那一汪綠水。他說他幾乎可以聽到那位公子的聲音,他在訴說自己曾經多麼的愛過一個女人。百里泉每每如此說,紅薇便也跟著陷入沉思看的失神。對於她來說,她的公子已經是天上的神了,她想不出什麼樣的人才能配得上她的公子。

紅薇一口氣跑到山的後面。百里泉坐在蘆葦灘的木橋上,手裡還捏著幾束蘆葦花苞。他在那裡搖頭又晃腦,如果不是在唸詩那一定就是在唱歌了!紅薇倚在樹上遠望,待她擦乾了眼角的淚水這才又奔了過去。

百里泉穿著一件銀灰色衣裳,他只簡單系著頭髮坐在木橋上,像是一個寂寞的孩童。在紅薇的心中,她的公子永遠都是與她一起玩耍的夥伴。她快步跑去,卻是因為太快而“撲通”一聲絆倒在木橋的前面。百里泉聞聲扭頭一看,只見草叢裡蠕動的一影,只此一眼他便猜出來人是誰。於是他笑道:“紅薇,你快來呀!”

可憐紅薇摔的胳膊腿都麻了。她忍著疼暗暗咒罵老天為什麼要讓她在公子面前出醜。

百里泉衝她搖搖手,待紅薇走近了一些他便指著不遠處的蘆葦叢說:“你快看,那兒有幾隻我以前從未見過的雁。”

說是讓她去看雁,紅薇卻是瞪著大眼看百里泉。

“紅薇,你盯著我看什麼,怪羞人的。”百里泉傻笑著說。

紅薇“撲哧”一聲憋紅了臉,道:“我看你臉上有兩隻大毛毛蟲!”

“有嗎?”

“有啊!”紅薇重重點頭抬手就捏住他的眉毛咯咯笑起,道:“這不就是了嗎?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