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鈴鎮排外,自古就是如此,只是相對於現在,輕重有別而已。
林言並沒有覺得這樣很好,也沒有覺得就不好,反正她並不是太在意。她不在意,不意味著別人也不在意,比如說她媽媽林媛。
媽媽的媽媽是舊時代地主家的小姐,從小錦衣玉食,生活無憂。
動亂時代的到來,改變了很多很多,比如人,又比如物。
父母被亂棍打死,不食五穀雜糧的大小姐,就此掉落塵埃,若非心儀於她的讀書人拼死阻攔,後果自不用說。
她很快跟讀書人結了婚,洗去了地主身份。
她不是不恨男人,她恨的,因為她家破人亡,有男人一份功勞,可她又是一個古板的人。
她孃親從小就教育她,女人要三從四德,既然嫁人,就應該好好為家打算。
她除對他從來沒有笑臉,對家卻是盡心盡力。男人傷心,又無奈,對她更好三分,可她依舊不喜歡他。
孩子呱呱落地,一家人喜上心頭,男人大鬆一口氣。可惜事宜願為,女人愛孩子愛到骨子裡,對他依舊是不冷不熱,像兩個最熟悉的陌生人。可男人不放棄,讀書人的韌勁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不管她如何不待見他,他依舊視她如珍寶。
他知道她喜歡比較古老的東西,他拼命收集。從青年至中年,從中年至老年,最終他給她湊出了一個家。
以紅木傢俱為陳設,充滿國名風的房間,大概就是女人記憶中家的模樣。
可惜就算男人到死,女人都沒有原諒他,都沒有說一句喜歡的話。
她告訴他,成為你的妻子是被迫無奈。可既然成為你的妻子,就會好好為這個家打算。可她永遠都不可能會喜歡他,因為她家被大火付之一炬時,他也拿著火把,站在外面。
老人握著她的手,告訴她,自己不後悔。也知道她性子,所以他不怪她。只是遺憾,自己到死都沒有幫她把心裡的黑暗驅散,讓她總在深夜時被噩夢驚醒。
他流著淚,走了。
沒有帶走心裡的遺憾。倔強的女人至死都沒有騙他一下,哪怕善意的謊言,就讓老人帶著滿心的遺憾離去。
用林言媽媽的話說,爸爸就是個大傻帽,盡心盡力愛了一輩子,連個相敬如賓都沒撈著,死前還心心念念著自己老婆有沒有睡得好。最終就得到個“愛不起,見不喜,不生厭”,這麼一個以夫妻角度來說極為諷刺的蓋棺定論。
男人死了,女人卻愛了。她七十多年來,從未有過的一覺睡到大天亮,就算醒來,也只是樂呵呵的傻笑,雙目含春的想著什麼,如一個思春的少女。
林言曾經問過奶奶,為什麼您之前不喜歡爺爺呢?
奶奶笑呵呵道:“一個殺自己全家的劊子手,有什麼好愛的?”
林言又問:“那為什麼爺爺走後,您又開始喜歡他了?”
雙腿已經不能走路,牙齒掉光,全身如枯樹皮,都是老年斑的老人家,如一個害羞的少女,抬起手,摸了摸稀疏頭髮上,用髮卡才能彆著的玉簪子,告訴自己的孫女,“因為他死了啊,所以我開始喜歡他了,這叫先來後到。”
老人摸摸孩子迷糊的腦袋,樂呵呵解釋道:“他先殺我全家,我自然不能喜歡他,可他既然死了,以前的事也就隨他一起走了。現在他對我的好,如那積攢了七十多年的洪水,沖垮了奶奶以各種情緒建築起來的河堤。”
“好男人啊,誰都會喜歡的。既然他摘掉殺人犯這個身份後是那麼的好,我怎麼可能會不喜歡他呢?”
那一刻,明明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卻哭得撕心裂肺,而什麼都懂的老人家,卻笑逐顏開,彷彿一個初嘗戀愛滋味的少女,細細品味著來自心上人的好與壞。
當老太太躺在床上,臉上卻滿是歡呼雀躍之時,林言滿心不解。她真的不明白,死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啊,連她這個什麼不懂的孩子,都本能的畏懼著死亡,為什麼奶奶還能笑得如此開心?
似看出孩子們的不解,迴光返照的老奶奶笑眯眯道:“我要去見我心愛的人了,要去找我的相公了,我為什麼要傷心難過?”
“奶奶,要是等你下去爺爺不認你怎麼辦?畢竟你可是傷了爺爺一輩子的心。”林言天真的問道。
“啊~哈哈哈哈……”老太太笑容逐漸失去,最終變成一個和善的笑容。
眾人頓感房間溫度極速下降,身體不由自主打個冷顫,都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這個缺心眼的死丫頭,是好奇問這種問題的時候嗎?你想害你奶奶死都閉不上眼嗎?
老太太最終一臉和善的說道:“去給我找把刀來,我要帶下去。”
最後林子海給老太太找來一把用來鎮邪的桃木劍。
老太太抱著桃木劍,笑容逐漸慈祥化,可當她看見床邊已經淚流滿面的後輩,又勃然大怒,大罵道:“你們這群沒良心的白眼狼,是不是見不得你們的娘,你們的奶奶,你們的長輩好?我是去見心愛的男人,又不是去送死,哭什麼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