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趕到現場時沒有生出任何悲傷的情緒。嗅著濃郁新鮮的血腥氣,感受著那填滿肺腔的充盈感,他差點兒沒笑出來。
他沒有因為這事遭到報應,後面六年他幹過不少和主流價值觀背道而馳的事兒,都沒有遭報應。
事實證明,地獄和地府這種設定就是扯淡。
那麼,死亡呢?
齊斯不怕死,但一點兒也不想接受病死這種無聊的死法。
已知結局和時限的等待是糟糕的,就像被判死刑的囚犯被拉上刑場前的幾個小時。
如果可以的話,齊斯更想死於一次謀殺,或者一場爆炸,然後找個技藝高超的後輩將自己做成標本,亦或是送去鮑勃的養豬場。
……
標本製作領域流傳著一種浪漫:
將屍體的皮肉和骨頭分成兩堆,一堆填充實心材料,做成灌製標本;一堆刮乾淨再用鐵釘固定,做成骨標;再將兩具標本面對面立著,足以達成自己與自己對視的效果。
但要做到這種程度並不容易,手工藝者在處理原材料時總是容易為了保證一部分的完好而損害另一部分。
齊斯做過這方面的嘗試,不得不說他稟賦驚人,不過報廢了三具屍體便取得了成功。
只是,這好不容易習得的技術應該如何運用到自己身上呢?
齊斯懷著惋惜之情,進入行業的內部論壇瀏覽,遺憾地發現那些同行不是手法欠佳就是審美堪憂。
他最能信任的果然從來都只有自己,可惜自己把自己做成標本是一件比讓新手透過練習成為大師更難實現的事。
不久前他試驗過,靈魂形態的他無法觸碰任何物體,遑論拿著解剖刀進行微操。
一旦他死了,他就什麼都不能做了,只能飄在空中看著那些陌生或熟悉的面孔在他的屍身前匆匆行過。
沒有親人,他大抵不會得到妥善和體面的對待,他們會將他擺來弄去,連衣角的褶皺也不撫平,就囫圇地扔進燃燒爐。
齊斯想到皺巴巴的衣物,一瞬間察覺到死亡的恐怖來了。讓靈魂看著自己的身體被他人草率地觸碰,是多麼令人反胃的一件事。
也許,就應該什麼也不給旁人留下,或者只留下一堆看不出生前面貌的殘留物……
思維太過散亂了,邏輯難以推演出可行的路徑,篤定的結論更是潛藏在團聚的濃霧中沆瀣不清。
非人生物又一次感到了苦惱。
是夜,齊斯登上天台向下俯瞰。
萬家燈火璀璨,層層疊疊通往天際,就像一場盛大的焰火,燃了十里長街,永不熄滅。
他站了許久,第一次遲疑這麼久。
久到他的身體又一次栽倒,出於求生本能地,沒有向前翻過欄杆,而是向後摔在冷硬的地面上。
他看到自己的靈魂緩緩升起,升到高空,像一陣清淡的雲煙一樣飄忽。
有那麼一剎那,他看到了滿世界的鬼,沒有一個與他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