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二年春
濟南城慕家還是慕老爺子當家,慕寒風彼時也才剛滿了二十歲,他隨父親一起站在慕府門外,目送秦川秦家的車馬把秦宛卿接回去。
秦宛卿是他的小師妹,兩家是多年世交,五年前秦家與當時秦川另一宗門陳氏起了紛爭,兩家積怨頗深,時常摩擦有禍事發生,秦宛卿被她父親送到濟南慕家避難,入了慕家宗系做了他最小的師妹。
秦宛卿本就生的貌美,風采動人,為人還十分豁達俠義,敢愛敢恨。到了慕家後也依舊如此,敢隻身一人去山匪巢穴救人,也敢一人挑群雄,在當時江湖中素有佳名。慕寒風對她也十分疼愛照顧,把她當做自己的親妹妹寵著。
慕寒風看著秦宛卿的車馬遠去,問父親道:“師妹什麼時候回來?”
慕老爺子搖搖頭,捋著鬍子一臉高深地說道:“應該是不會回來了。”
“為什麼?”
“宛卿是回去成親的。”
“……”
秦宛卿回到家中,果然父親為她擇了一位夫君,金陵柳家柳淵。
是的,當時柳長淵只是一個宗族旁系,甚至連親眷子弟這一輩的“長”字都取不上,可見在家族裡並不受重視。
她父親的用意也很明確,想依靠聯姻,藉助金陵柳家的勢力,在秦川一家獨大,當時柳家的勢力也只是在金陵,還未擴大到整個江南,而秦川也地處江南,兩家聯姻無疑是鞏固勢力的好辦法。可是柳家態度曖昧,正在觀望,兩邊都不想得罪,左右為難的時候,柳淵自告奮勇,自己願意做這個聯姻的人選,他不過一個旁系,答應聯姻既不拂了秦家的面子,又不得罪秦川另一家族陳氏,更何況,秦家只有一獨女秦宛卿,聯姻的話只能入贅秦家,柳家子弟對此都十分抗拒,誰都不想當上門女婿。柳淵自己願意站出來當這個冤大頭,這柳家家主一高興,柳淵這才得以更名為柳長淵,終於是入了親眷子弟的名譜。
他倆初次見面時,秦宛卿對他印象不錯,柳長淵風度翩翩,涵養談吐俱佳,都符合她的期待,而秦宛卿本人也是為人豁達從不在乎出身虛名,只要興趣相投都是真誠相待。
柳長淵十分感謝秦宛卿從不在意他的出身,她從未說過他一句出身也從未對他有過一絲輕視之色,待他十分友好坦然落落大方。
他毫不掩飾對她的愛慕,事事細緻周到地替她著想,處處照顧她,一有空就陪在她左右,投其所好只為了博她一笑,她說想吃金陵城的菱角,他就凌晨從金陵採摘好帶著露水的菱角,策馬趕到秦川,等她醒來已經細緻地剝好放在她窗前。
兩人的姻緣水到渠成,柳長淵入贅到秦家,他對待秦宛卿依舊細緻而溫柔,秦宛卿也傾心於他,對他亦是百般溫柔,兩人十分恩愛甜蜜。柳長淵對秦家二老也十分孝敬,秦老爺子對這樁婚事十分滿意,遂放心地把家中大小事中大部分都交由柳長淵打理,他也不負眾望,為人圓潤,處理的井井有條,在秦家地位如同二老親子。
有幾日,柳長淵回了金陵城柳家,回來以後顯得心事重重。秦宛卿擔心夫君,詢問之下,柳長淵只說是有事沒辦妥被父親責罵了一頓。秦宛卿溫言相勸了一番,柳長淵聽了她的話又振作精神,很感謝結髮妻子的理解,為了宗族事務往洛川阮家走動頻繁了許多。
之後半年在一次秦老爺子同夫人外出的時候,歸來途中突然遭到了伏擊,雙雙殞命,秦宛卿聽聞此噩耗悲痛欲絕,柳長淵便日日陪在妻子左右,不離不棄,讓秦宛卿心中十分感動,她自己也無心家族事務,把秦家家中一切權利全權交給了夫君打理,柳長淵有了秦家做根基,在柳家說話也有了些分量。
在兩人成親已經兩年的時候,寒冬臘月裡秦宛卿有了身孕,柳長淵對她愈發細緻,每日的補藥都親自熬好端給她,溫柔地喂她喝下。
在第四個月,秦宛卿的孩子沒了。
這半個月來,她終於休養好身子卻連受喪親喪子的打擊,精神十分低靡不振,柳長淵總是溫柔地安慰她以後還會有的,態度沒有一絲不耐,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
可是如今柳長淵已經成了一家之主,族中事務繁忙,陪在秦宛卿身邊的時候還是比以前少了一些,經常許久不見人影。
這日,柳長淵外出好幾日,又到了給秦宛卿檢查身體的時候,府裡卻請來了一個面生的大夫。
宛卿不解問之,丫鬟小心翼翼地回稟道:“平日都是家主親自去請醫師,可家主這兩日出去未歸,奴婢們找不到那位大夫住在何處,又怕耽誤了夫人你的身子,所以請了城裡最好的大夫過來。”
秦宛卿精神不佳,不太放在心上,點點頭就屏退了奴僕。
那大夫上了年紀但精神抖擻,看著倒十分可靠。他給秦宛卿號了脈,又仔細地檢查了一番,臉色有些難看,對著秦宛卿有些生氣地說道:“夫人你為何如此作踐自己的身子!”
秦宛卿被質問得有些發懵,愣愣地問道:“我……如何作踐自己了?”雖然她痛失腹中骨肉十分悲痛,精神的確不濟了些,疏於精力打扮,可也談不上作踐自己吧?
那大夫又說:“剛懷了孩子就吃墮胎藥流掉如何不作踐自己的身子?還一直長時間服用墮胎藥,你可能以後都不會有孕了!老夫真是搞不懂夫人你如何想的……唉……”
晴天霹靂在她腦袋裡轟然炸開。
柳長淵自她懷孕以來,日日溫柔端來的,一勺一勺喂她一點一點喝下去的竟是一碗碗墮胎藥……
秦宛卿似乎不信,抓著那大夫,疾言厲色地又問了一遍,那大夫被她嚇到,又哆嗦著說道:“你幹嘛作這幅姿態……你懷孕已足四月,孩子流了半月,這藥嘛,恐怕是從有孕時就開始服用……老夫行醫四十多年,從未診錯過……”
時間同大夫講的分毫不差。
她歇斯底里地把桌上的茶杯掃落,砸了一地,把那大夫嚇跑了。
她無力地滑坐在地上,腦子裡亂糟糟的叫人發懵,手不自覺的摩挲著自己的腹部。
她捂著肚子突然崩潰大哭:“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