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是一年最中央的一天,傳聞此日地府鬼門大開,百鬼夜行,道教在此日祭祀中元地官,稱之為中元節,佛家在此日設壇超度孤魂野鬼,稱之為盂蘭盆節。
鬼節講鬼故事,太平公主的口味也是重。
這是太平公主因懷孕產女、駙馬亡故等原因沉寂了一年之後,第一次公開的大型活動,不光是收到帖子的文人士子紛紛前來,長安各家高門大戶也都有子弟前來捧場,宮中稱量天下的上官婉兒,特意請了出宮旨意,今夜就宿在太平公主府,天后唯一的愛女,任是誰人,都要給些顏面。
權策到達的時候,來賓已經很多,管事將他引到與後院一牆之隔的私家林苑,只見苑內林木蔥蘢,怪石嶙峋,一步一景,中央有一偌大的人工池塘,中有漢白玉石橋堤,延伸至池塘中心,橋堤盡頭是八角涼亭,涼亭上有兩頃有餘的露臺,兩側有拱形迴音壁,形似花瓣,露臺四周遍放蓮花燈,正中有兩排錦繡坐榻,坐榻對面,席次以弧形彎曲,一層比一層半徑大,綿延出去三層,席位多達數百,每一席都有一奴一婢伺候,案几上奉有時令瓜果。
臺上藹光幽幽,人影翩翩,臺下煙波浩渺,箜篌聲聲,置身其中,如夢似幻。
權策見崔融、宋之問等翰林學士坐在弧形坐席中,便加入其中,崔融為他引見自己的兩位好友,修文館直學士杜審言,給事中李嶠,權策遇刺之後,這兩位也曾仗義執言,他們三人加上已經位列相位的蘇味道,都是詩文高手,合稱文章四友。
權策一一見過稱謝,對杜審言拘禮尤甚,眾人皆以為是杜審言年齒最長的緣故,其實不然,杜審言有個沒出世的孫子,叫杜甫。
杜審言對權策印象頗佳,主動提及文章四友缺席的一位,語帶譏誚,“蘇模稜如今位列仙班,自不肯與我等詞臣同流,想來主座便是為彼等所設”
文章四友文壇地位相同,仕途天差地遠,蘇模稜乃是蘇味道的外號,他雖為宰相,其實在各方權勢壓迫之下,實權寥寥,說話只敢模稜兩可,得了個蘇模稜的諷刺稱號,聽杜審言話音,對他頗有不滿。
權策不以為意,彼此相交,當時舒適便可,日後各有際遇,不必強求,當即轉了話題,“諸位都是小子尊長,閱歷之豐厚非小子所能及,盼能聽得奇聞,以開眼界”
李嶠撫須長笑,“神鬼之事,豈是閱歷可得,觀權學士詩詞,性情中人也,性情中人易做夢,夢中神仙鬼怪,定然無所不有”
眾人鬨笑,權策連連拱手遜謝。
箜篌平緩的迎賓聲驟停,篳篥渾厚喑啞的聲音吹響,滿座為之一靜,環佩叮噹,香氣瀰漫,太平公主協同一眾主賓迤邐而來,在主位站定,高舉雙手,接受拜見。
“請坐,諸位都是飽學之士,太平且先考上一考,識得此舞者,太平與君共飲三觴”
她聲音本就飽滿,加上兩側迴音壁作用,落在眾人耳中,字字清晰。
啪啪,兩聲巴掌。
一群赤裸上身的大漢,錯落上臺,身著畫著火焰花紋的闊腿褲,腰帶上扣著牛頭骨,手持火把,頭戴各種野獸鬼怪面具,曲著腿一步一躍,伴隨著羯鼓聲旋轉騰躍,口中模仿野獸嘶吼,呼喝有聲。
權策眼前一亮,他畫過這個舞蹈,去九寨溝寫生的時候,當地白馬藏族的十二相舞,寓意萬物有靈,這個舞蹈有一個憂傷的故事,所謂白馬藏族是吐蕃一支部隊,與唐王朝激戰獲勝,卻被邏些城遺忘,一直未接到召回高原的命令,散落在當地,白馬是古藏語,意為吐蕃的兵。
十二相舞現在就傳入了長安,那場戰爭應當發生在更早的隋唐之交。
隔壁的崔融發現了他的異常,附耳過來,低聲道,“賢弟可是有所得?”
權策低聲回應,“兄臺,此時,非你我之時也”
“賢弟練達,倒是為兄多事了”崔融含笑,他是打算阻止權策出風頭的。
權策拱拱手,領下這份情。
一支舞直跳了兩刻鐘,大漢身上汗流浹背,油光發亮,頗有些興趣異常之輩垂涎三尺,太平公主揚聲問道,“諸位,可有以教我?”
有兩個貴族青年做了嘗試,答案都是錯的,太平公主引上一名寶相莊嚴的僧侶,名曰惠範,此人身材魁偉,面目潔淨,只是看在權策眼裡,總覺得這個僧人有些邪氣。
“此舞名十二相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