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見
空谷幽蘭女士不安的對著牆壁發笑,喃喃的說:“嗯,可能吧,我記不清了,只記得他死了,然後我幫他洗澡。”
我瞪著空谷幽蘭女士,心中感到莫名的恐懼。我想到了那個畫面——沙文赤裸著身體——哦不,是赤裸著屍體,蜷縮在一個大鋁盆中,頭歪在盆邊,死不瞑目的瞪著天花板……
不不,我還是美化了這個畫面,因為我腦海中與此同時出現的是雅克·路易·大衛的名畫《馬拉之死》——恐怕沙文去世的場景要比這個畫面恐怖得多。
而且,更讓我覺得恐怖的是——我也曾用過那個大鋁盆,擦澡!
“我非殺了他不可。”空谷幽蘭女士咬牙切齒的說,“你是不知道,警察可以憑著一根頭發、一塊破布頭或者剪掉的指甲追查線索!你不懂,可我在醫院幹了一輩子,我什麼都懂!真的!我知道法醫是怎麼工作的!”
接著,空谷幽蘭女士又陷入了她特有的那種狂亂之中。
我知道自己應該試著說點兒什麼,以便暫時轉移她的注意力。可是我的嘴巴似乎被502封死了,連動都動不了。
“他們來抓我了!他們全都來了!你以為他們會聽我解釋嗎?你覺得會嗎?會嗎?我告訴你,才不會!他們只會冤枉我,他們肯定說是我勾搭他,然後被他嘲笑我就把他殺了!他們一定會說這種話的!”
“你知道嗎?蘭兒?”我的僕人湊起了熱鬧,“你知道嗎?我覺得他們說的話更接近事實。”
“這一帶全是渾蛋,他們為了打擊我、抹黑我,什麼鬼話都能編得出來!”
空谷幽蘭女士頓了一下,重重的呼了口氣;接著她便用死羊一樣的眼睛盯著我,似乎在威脅我不要說話。
又過了一會兒,空谷幽蘭女士好像稍稍恢複了一些自控力,繼續用平靜的聲音對我說:
“我……嗯……我把他剩下的東西都……都洗了……還有他的衣服。我知道該怎麼處理,我學過醫療廢物處理。那時候外面也在下雪,是那年的頭一場大雪,到了第二天早上,外面的雪足足沒過小腿肚子了。我把他的衣服放到塑膠袋裡,屍體用床單包好,等到天黑以後,一起帶到了國道上。我從你翻車的那條溝裡再往下差不多兩裡地的地方進入林子,然後把他的東西都扔在那兒了。你是不是覺得我會把他埋起來?切,沒有,因為我知道雪會把他埋住的,我只要把他扔在河床上,融化的雪水就會把他沖走的。我設想的果然沒錯,只是我沒想到他會被沖到那麼遠的地方。他們在他死後整整一年才發現屍體……遠在50公裡以外的地方。其實如果他沒被沖那麼遠的話,也許更好,因為保護區那邊常年有人徒步觀鳥;而咱們這邊的林子,遊人就少得多了,說不定十年八年也沒人能找到他。”
空谷幽蘭女士笑了笑。
“你的車現在就在那兒,撼撼,就在國道和雪源自然保護區之間的林子裡。從路上是看不到的車的。我去看過了,開著車燈,可是從國道到林子之間的那段路,什麼東西也沒有。我想著等水稍退一些之後,再走進去檢查檢查。不過我敢保證現在是安全的,也許過個兩三年、五六年之後,才會有閑得沒事兒的人去林子裡瞎轉悠,然後發現你的車吧。不過那時候車都爛了,松鼠狐貍什麼的也在你車裡搭窩了,而你呢,那會兒也早就寫完了我的書,回到北京或者你想去的地方。而我呢,則在這裡安安靜靜的過我的小日子。也許咱們偶爾還會通個電話什麼的。”
空谷幽蘭女士如夢似幻的笑著,就像看到了夢中的白馬王子一樣。不過轉瞬間她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因為她把話題轉到了正道上來:
“所以我就回來啦。我在路上想了很久,既然你的車不見了,那麼你真的可以留下來,完成我的書。我本來一直沒想好要不要留你,我沒告訴你是因為怕你不高興。我知道你要是一不高興,那麼東西就寫不好。我知道這話聽起來不好聽,親愛的。但你最好知道,我一開始只是愛上了你的才華。至於你其他部分,我完全沒有概念,對,你是長得挺帥的,像我喜歡的古天樂,但是即使你就是古天樂說不定你本人也挺招人討厭的呢。我不傻,我上過學,成績還不錯,而且我看過好多報紙雜志,我在上面讀過一些關於名人的報道,尤其是你們這種作家的報道,報道裡通常都會說你們這些作家非常討人厭,比如王朔啊、餘華啊、莫言啊,聽說魯迅也特別煩人。還有一些作家聽說就是酒懵子。其他的作家也一樣,不寫小說的時候就吃喝嫖賭、嗑藥樣樣來,天知道你們還幹過什麼爛事。”
她終於又喘了口氣,可還不等我分辯,又繼續說了起來:
“不過你和他們不一樣,相處一陣子之後我才瞭解了鄭撼你的另一面,所以我也漸漸的愛上了你的另一面。”
“謝謝你蘭兒。”我趁精神還行時說道。
不過我心裡和我的僕人們唸叨的卻是:“你可看錯我啦空谷幽蘭女士!我想說的是,讓男人亂來的條件,你這有嗎?吃喝——你一人全佔了;嫖,我對你沒興趣,而且這我斷腿斷腳的德性,怎麼去那些風月場所?至於賭,我可能是在賭命;不過說到嗑藥,我這陣子在你這兒可真沒少磕,而且你還給我玩了注射不是嗎?”
“可是你會願意留下來嗎?”空谷幽蘭女士又回到了先前的話題上,“我必須問自己這個問題。我雖然很想回避事實,但是我知道答案——在看到門上的刮痕之前,我就已經知道了。”
說完,她指了指門框,那上面輪椅輪轂刮出的刮痕幾乎已經不見了。
至此,我的僕人又吵鬧起來了:“我敢打賭她一開始就發現了。迴避現實?迴避現實的人不是你,蘭兒,從來不是你,而是我!不過我已經逃避得夠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