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北直隸的冬天格外的冷。
從入了九月起,這雪,便斷斷續續,下了兩月有餘。
隆冬時節,又是大雪紛飛。
才出京城不到六十里地,他們卻已被大雪阻在此處五六日的時間了。
“呸!這鬼天氣!”官道旁的驛站,還不到酉時,便已是燃了燈,外間,已如濃夜。
一個裹著厚厚棉襖的矮瘦身影哆哆嗦嗦地挑開厚實的棉簾子竄進門來,吐出滿嘴的雪沫子,順便啐了一口,只那嗓音卻是尖細得很。
驛站的大堂不算寬敞,只堪堪擺了五張桌子。這樣的天氣,能不出門,定是都不會出門找罪受的,何況這驛站來往的都是官家人。
因而,這會兒,大堂內只有一張桌子旁坐了一人。看上去四十來往,面白無鬚,長得有些富態,此刻正斜挑起眼來,睞了那剛進門的人一眼,哼了一聲,也是尖細著嗓音道,“這天兒大天兒說了算,你急又有什麼用?還是過來好生喝杯熱茶暖暖,別像只猢猻一般四處亂竄,看得咱家眼睛疼。”
早前從外面進來那人,在門邊跳了兩跳,將身上的落雪抖落了些,也暖了手腳,這才三兩步衝到桌邊坐了下來,“乾爹,您說咱們上次進貢可也不少,怎的,這樣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便落在了咱們爺倆兒身上?兒子瞧著,定是著了姓康的道兒了。還有裡頭躺著的那個,咽不嚥氣的也快著點兒,這麼拖著,晦不晦氣?”說著,又是啐了一口。
抬眼卻見對面的人將他瞪著,“你這嘴上是不把門兒啊?什麼話都敢往外蹦,讓人聽見剝了你的皮做成人皮袋子掛著便不晦氣了?”
大約是想起了什麼,早前那人面色白了白,打了個哆嗦,抬手掌了一下嘴,便是忙咧開嘴陪笑道,“兒子這不是瞧著只有乾爹您,這才一時口無遮攔了麼?這鬼天氣實在折騰人得很,兒子也是心疼乾爹,想著能早日交了差,乾爹也能鬆快鬆快。”
被稱作“乾爹”的那個哼了一聲,將手裡空了的茶碗一亮,他那“兒子”立刻心領神會,連忙拎起茶壺,給他續了茶,又繞到他身後,給他捏肩捶背。
他乾爹的臉色總算好看了的些,一邊舒服地閉眼享受,一邊低聲寬起他乾兒子的心,“稍安勿躁,如今這風口浪尖兒上,能平安交差便該阿彌陀佛了。等到雪一停,咱們就啟程。”
“那……裡頭躺著那個……”
年長之人睜開眼來,有些不耐煩道,“怕什麼?一個四品將軍府的女兒,死了便死了,還怕交不了差不成?若到雪停時,還是不醒,那便是她的命,怪不著咱們了。至多舍上二兩銀子,讓這裡的驛丞勞累些,拉去亂葬崗埋了便是。”
那乾兒子聽了,總算是愁雲盡去,歡喜起來,奉承道,“還是乾爹英明,看來,兒子還要多多向乾爹學習才是。”
“知道就好。”年長之人斜睞乾兒子一眼,藏也藏不住的得意,放在桌上的手,輕輕敲打起來,和著節拍,嘴裡哼起了小曲兒,倒是全然不介意外邊兒風雪正盛。
只下一刻,外邊兒的風雪呼號聲中,卻驟然多了馬蹄聲,聲聲催促,從某個方向,疾馳而來。
緊接著,一聲高亢的馬鳴,馬蹄聲,已停在了驛站外。
這對幹父子對望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見了驚疑。
只不及多想,下一瞬,棉簾子已經被人掀開,一個高大的身影大步邁了進來。
披風掩映下,衣襟上金線所繡的飛魚一雙眼活靈活現將人盯著,幹父子二人臉色一白,不及看清來人的面容,便已低垂下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