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步射銀的桌子在向上抬升的過程中,“砰”的一下,與橫樑旗鼓相撞,一分為二,當場斷為兩截。
就方才這麼一小會兒的工夫,先是酒罈碗筷等靜物齊步登天,後是桌子板凳等器具縱升如電,再又是酒館上空的爆破之聲響徹大地。在場者意識中的所有,彷彿都變得浮躁而喧譁。
站在地面上的步射銀,已經傻呆呆地看著斗笠食客足足有半柱香的時間,早就已經沉不住氣了。只見氣急敗壞的他眉頭緊鎖、目露兇光,緊繃起手腕腳腕處敏感的神經,準備開殺!身為“一代屠神”步中鋒的孫子,身懷絕技的步射銀哪裡咽得下“這”口惡氣?他實在無法容忍此等狂人對他的正面挑釁。於是,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他決定再多殺一個“強出頭的鳥”,殺死作罷!
叵測江湖風雲變,莫當睡虎不發威!
千萬別眨眼睛,步射銀的身體在沒有任何動作的情況下,便已經貼在了斗笠食客的肚皮邊。這個過程,用肉眼去看,僅僅只能看到最終的結果,結果就是步射銀黏在斗笠食客的胸脯上,可以很輕鬆地近身發掌。
“轟隆”一聲響徹!奇蹟發生了!步射銀的“青花綿掌”才剛剛準備運力,卻不知被什麼東西往外拉扯了一下,還沒使上勁就被甩開了。彈指之間,對手的兩個大拳頭已然從不同的方向擊打了過來,並在接近自己胸膛的地方突然彎扭張開,伸出了十個堅韌有力的指頭對自己進行穴道封鎖,自己還沒有站穩腳跟,就被對手搞得不能動彈了。
“年青人就是容易衝動,莽撞得要死!哎,年輕氣盛真是不好,真是不好。一點兒芝麻大的小事,退一步不就海闊天空了嗎,還非要弄到這種地步才肯罷休!”斗笠食客語重心長、心平氣和地教導著晚輩,顯得資歷很深、道行很老、心態很靜。聽他口音,大約大概基本上也就四五十歲的年紀。
雖然戶清謠自己不會武功,但她並非不懂。有一句俗話,叫做“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步射銀在跟斗笠男子交手時並不能體會到對方的功力,只知道對手舞拳的速度很快、位置很刁、方法很巧,如是而已。而實際上,坐在一旁的戶清謠一直都在平心靜氣地觀察著那個人,發現了一個微小的細節,那名斗笠男子每次打出拳頭之後的第一反應不是去攻擊步射銀,而是變幻著手法、指法再纏絲扭繞、搖擺點穴,以取得相當高超、毫無破綻的征服性效果。
像這種功法,有一個精準的名稱,那便是“分筋錯骨手”!
房上之上,雲淡風輕;梁下之下,釜底抽薪。
屋裡之裡,烏煙瘴氣;街外之外,此地無銀。
偌大的城堡,恢宏的長安,掃不盡烽火,掃不盡紛亂,竟也掃不盡仰人鼻息的人世滄桑。
一間引來了武林風波的酒館,一群望穿了春花秋月的食客;一雙習慣了以命相搏的武者,一位看透了江湖絕招的女流。
坐在板凳上一動不動的戶清謠,眼看自己的救命恩人或將被敵人給殺害,危急關頭,索性拋開了對他的厭惡和反感,望著斗笠男子真真切切地陳述了一句:“這位伯伯,實在抱歉,我家公子生性魯莽,遇事不加思索、沒有分寸,以致衝撞了伯伯,釀成了此等僵局。還望伯伯大人有大量,能夠寬恕於他,饒他一命。小女子願意給您叩首,以解怨仇。”剛一說罷,戶清謠的膝蓋就擲地有聲……
頓時,全身關節都無法活動的步射銀呆若木雞般地愣住了,他在苦苦地冥想,冥想著戶清謠為何要搭救自己,為何不計較自己將陸隱簫打跌於天際的仇恨,為何會稱呼自己為“她”家公子,這一切的一切,確實讓人太過匪夷所思。
步射銀覺得戶清謠的這番言談舉止實在不符合常理、不符合邏輯,不符合她與自己目前的關係。於是,步射銀仍舊還是咬牙切齒地唾罵道:“該死的臭丫頭,誰讓你開口的,口無遮攔的在胡說些什麼鬼話?我又沒死,你幹嘛要去討好他?噫……氣煞我也!囈……豬一樣的蠢丫頭!”步射銀在說話的過程中,死命地使勁扭頸,想把脖子轉到身後去看著戶清謠罵,卻始終未能得逞。
同一時間,斗笠男子把腦袋伸到了步射銀的臉前,鼻子碰著鼻子狠狠地罵道:“哼,瞧你這副熊樣,虧的你老婆還要替你求情!她是在求我放過你,可你呢,還要去辱罵於她,也不想想人家還只是個少女、是個姑娘,簡直是不可理喻、可惡至極!”步射銀反駁道:“她不是我老婆,你少聽她瞎扯!”斗笠男子用藐視的目光盯住步射銀的眼睛說道:“怎麼,死到臨頭,你連‘這個’也不敢承認麼?女孩子家都是守身如玉的,視貞潔比生命還要重要,難道她還會信口雌黃麼?你死活都不懇向我低頭對吧,好,很好,非常好!厲害啊厲害,實在厲害!倔犟而頑強、死板而固執,倒真算得上是一條漢子,連骨頭渣子裡都滲透著強硬!”說到這兒,步射銀被徹底惹火了,瞪大眼睛望著眼前的斗笠男子尖叫道:“你囉哩吧嗦的有完沒完?要殺便殺!”
儘管斗笠男子殘暴不仁、凶神惡煞,但他畢竟也是在年輕時代“受過傷”的純潔男子,擁有著終生不娶的聖潔的靈魂。一個為了心愛的女人連誓言都可以發的男人,哪裡會忍心去拆散別的人間眷侶、夫妻情人。於是,惆悵之餘,斗笠男子的神機快手迅速地前後揮舞、伸縮轉化,解開了步射銀被點的穴道。而後就瞬息移動、憑空失蹤。臨行之前,還輕輕地撫摸了一下戶清謠的臉蛋。
酒館少女,溫婉懂事。抽袖而走,手有餘香。
若問斗笠男子姓甚名誰,則須追念往昔、重操舊語,或須回憶東海、返古論今。果不其然,不出所料,此人複姓“慕容”,單名一個“平”字。
步射銀滿臉晦氣地收拾行囊,再次牽起戶清謠的手,既寒又暖地咕噥了一句:“你不該給他下跪。”戶清謠未予言語。
二人離開酒館,夭夭而去。
向來都自以為是的步射銀,有生以來第一次遇上敵手,並被對手打得毫無還手之力,自此,才終於領悟到“強中自有強中手”、“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真諦。從這以後,心性大變,開始嘗試著去融入這個社會,去融入這個江湖,去抒寫平凡而普通的人生,去追逐微小而成熟的境界。也許他不曾想到,他未來的人生造詣,會同“五老真人”一樣高!
而年過不惑的慕容平,其分筋錯骨手的功力,和十八年前相比,已是大相徑庭、今非昔比,而且,嶄新的運功手法也跟昔日迥然不同。換句話說,曾經的他、現在的他,二者完全不可相提並論、同日而語。
北國之南,桃源之隱,竹林之側,小潭之濱。一名粉妝女子立於潭心之橋,朱顏嫋嫋、裙衫飄飄,一面彎弓持箭,一面俯覽河濤。
忍冰清,忍冰心,何苦忍真情、忍真性……
猜不透,猜不透,他心窩,把誰留;死不休,死不休,寧肯羞,不願丟。多纏糾,多纏糾,雖有口,話難揪;不堪嗅,不堪嗅,夢中瞅,盼風流。
絲竹婉轉千般翠,碧波池塘一水清。萌動荷花出嫩葉,朵朵遙綴粉衫裙。
只見那粉妝女子凝視著荷塘的遠方,平胸舒展,靜心淺眺,彷彿把恩愛思索,彷彿因魅男虛脫。令她陶醉的,是那池水中點水的蜻蜓。令蜻蜓所陶醉的,是她迷離的眼睛以及曼妙的倒影。
她欣賞著蜻蜓點水的優雅畫面,她凝望著昆蟲產卵的美妙瞬間,她暢想著某一天能夠與“親愛的他”相濡以沫、舉案齊眉、親親我我、別樣纏綿。
她是誰?她朝思暮想的那個“他”又會是誰?沉寂中的所有,凝結中的一切,都在她提手拉弓、放矢引箭的一瞬間蕩然破滅。只觀得箭光一閃、蜻蜓一踐,湖塘遠處的一支鮮豔的荷花在驟然間黯然凋謝。
自從八年前與親生哥哥步射銀失散,滿心孤獨的她,終日寂寞私語,以弓為趣。直到不久前,偶遇一武林成名騷客,與其相擁,共其相寢,才初嘗人生極樂。
怎知,騷客風流,無獨有偶,寵信之餘,藏汙納垢!
(欲知後事如何,下回將更加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