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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辛被葬在山腰靠溪水處,取流散之意。二人埋葬完屍身之後已近亮,雪懷將嶽棠送至離開醫館的路,道:“調理補身的藥要按時服用,再睡一會更好。”

嶽棠笑道:“剛殺了一人,大師神色如常,我放心又不是很放心。”

雪懷:“將軍放心便是,我並不是頭一次見到有人死在眼前。”

嶽棠:“跟病患死去還是不同吧,何況親眼看見是我殺的。”

雪懷頓了頓,道:“十四歲以來,我其實,未曾睡過一整晚。起先是覺得有人窺探,又疑心會在夢中被謀害,總是反覆驚醒,後來漸漸發覺他不會突然加害於我,卻也習慣了夜裡醒來。”

“坐課食飯、飲茶做點、休憩眠、外出歸來,甚至沐浴更衣,都有如影隨形之感,如芒在背,如鯁在喉,沒有一日安然。”雪懷長長一嘆:“我不是不恨的。”

“將軍曾問我是否有過殺心。我其實分辨不清那到底是殺意還是恨意,也許都是恨自己,恨自己無能無法剪除這束縛,又恨自己軟弱終究被這牢籠禁錮。”雪懷的聲音有些悶,“雪真師兄因我而死,也許從那時起我就不敢起殺心了。”

嶽棠看著他,靜靜聽著。

雪懷完這些獨自沉默了一陣,抬眼時眸中已清亮不少,語調也平和了許多:“也許今夜,我可以安眠了,這都拜將軍所賜。”

嶽棠懂這種感受。她也曾在母親離世後的很多個夜晚都無法安枕,反覆驚醒總覺得會有人謀害自己。

“低頭。”她輕聲命令。

雪懷依言低頭,感到溫熱的手覆在自己頭頂,輕輕摸了摸,沉寧的聲音悅耳地竄了過來:“好啦,夢魘被我拿走啦,晚上會有飽睡。”

雪懷抬頭,眸光如氤氳之墨,沉沉應聲:“嗯。”

當夜夜半,雪懷依然醒來,卻並不是驚醒,而彷彿是習慣性地睜開了眼睛而已。他凝神靜聽,周遭一片靜謐,唯有落雪的輕輕沙響隱約入耳。他起身披衣走到門口,推門而出,赤腳踏在雪地裡,快步走了幾步,又凝神細聽了一陣。

真的沒有旁人了。

真的只有他一個人。

喜悅與釋然鋪蓋地席捲而來,衝擊得他有些慨然難當,幾乎想放聲大叫再閃轉騰挪。而多年來的忍耐與剋制已成習慣,他只深深閉了閉眼,吸了一口寒涼的雪氣,驀地就往醫館那邊看去,卻又想起那人已經不住在醫館。

失落瞬間蔓延,鋪散,隨雪無聲而落。

“願你今夜也有好眠。”他輕聲道,繼而補充道,“夜夜安枕。”

嶽棠一向睡不安穩,今夜亦然。

尤其她這裡還多了一個人。

翻來覆去到矇矇亮,她睜眼起身穿好衣衫往外間走,就見一個人笑嘻嘻地抱劍倚牆而立,看著她笑道:“將軍,醒啦?”

嶽棠一陣厭煩,面上一點不露,也笑道:“在這兒站了半個多時辰了吧,怎麼,非逼著我現在就把惠王玉冠戴在你頭上?”

這抱劍男子名叫唐敬,乃是此次傳旨太監一同帶來的人,只不過是悄悄的,並沒有旁人看見,已經在嶽棠這臨時宅院裡待了幾。

傳旨太監最後帶來的關於女帝的旨意裡,這唐敬是很重要的人物。嶽棠惹他不得,卻又十分厭煩他這個仿如監工般的角色。

唐敬長得清秀俊俏,笑起來令人如沐春風,此刻正笑彎了他那雙魅人心神的眼,拎著一把蠱惑的聲音,湊近嶽棠道:“好棠兒,我可是真中意你呀,別這樣跟我話,我會傷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