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遷搖頭道:“雖然聽得不是很明白,但大致是能聽懂的。我是否可以這麼理解,你是靠這些白銀,來稀釋民間白銀的價值,以此來為朝廷創造財富?”
張周道:“都是白銀,從海外帶回來的這批,成色更好。就連大明朝年年也在開採銀礦,只是這次開採的比較多,有什麼不可嗎?”
“好像……也對。”謝遷想了想,挑不出毛病。
張周笑道:“謝閣老,你看現在新城內,白銀很多,流通量也大,你見到貨物就一定貶值了嗎?再或者說,你覺得這裡的財富,放到別的地方,是無法流通嗎?”
謝遷道:“銀子就是銀子,大明朝往往就缺這東西,朝廷年年想增加課稅,但卻是無計可施,若是你能給朝廷帶來一些收入,還能保證民間的財富不被掏空,那你就是大明的功臣。”
“哦?”
張周好奇打量著謝遷。
他還第一次算是得到了傳統文臣的正面肯定,儘管這話是出自已經失勢的謝遷之口。
且這話也是帶著前提條件的,並不是說對他直接的肯定。
可這也代表著一種進步。
謝遷無奈道:“來之前,我是真無法理解,你一個狀元出身的書生,好端端在翰林院做自己的事,何必要去折騰呢?可到了這裡,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才發現……的確是有很多不同的地方。”
“這城裡內外,是有一股朝氣,這股朝氣不同於外間,甚至也不同於京城,連老夫都形容不上來。但感覺,若是這股朝氣能延續到大明的處處,或許大明真的是中興有望。”
張周笑道:“這算是謝閣老在褒獎我嗎?”
謝遷道:“做得好,也不怕他人所知,難道老夫是不講理的人嗎?”
張周心想,可不是?
你們這群傳統文臣,是最講立場,而不講道理的,只要跟你們立場不同,陣營不同,我做多少事都會被你們否定。
到現在,文官還天天惦記著我與民爭利,說我禍國殃民呢。
儒家人的傳統,就是從各個刁鑽的角度來否定政敵的功績,將好的說成是壞的,以立場不同來打擊對手。
張周道:“謝閣老,除了那份名冊,你今天還有什麼事嗎?其實我馬上要回京了,你要有什麼事,想讓我去試著做的,也可以說說,或許我能幫上忙呢?”
張周也算是“投桃報李”。
既然你肯定了我的功績,那我就可以替你做點事,說不上是扯平,而是一種變相的和解。
謝遷搖頭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所做之事,到底是出自何書籍?還有,你這一切……到底是從何處學來的?我縱觀歷朝歷代的典籍,看遍了經手的經史子集,也未曾看到眼前這一切出自於何處,更是無從去探尋。”
“哦,只是求知心作祟?”張周笑道,“那就要讓謝閣老失望了。其實這種改變,本來就存在於民間,只是謝閣老長久居於高位,看不到罷了。”
“不可能。”謝遷道,“我雖老眼昏花,但還不至於閉目塞聽。”
張周義正言辭道:“民間積累財富,所用的手段很多,開礦者沒有嗎?冶煉鋼鐵的不存在?只是被官宦所打壓,讓他們形成不了氣候。”
“再說這開礦者,往往都會被地方官府所佔據,西山的煤礦在我開礦之前,已經比比皆是,只是產量低了一些,達不到如今的標準。”
“大明年年都在造船,只是造船的經費受到極大的限制,且上下其手中飽私囊,真正用以造船的款項少之又少,造出來的船隻自然無法經受驚濤駭浪,自然也無法遠隔重洋,但出海之事乃是我首創嗎?鄭和出海的事,難道很遠嗎?”
“再或這座新城,就算是有一些新的產業,但多數都也是民間所存在的,但只是在旁的地方無法生根發芽,就在於官府和地方勢力所不容,我只是給了他們一個滋生的土壤而已。”
張周侃侃而談。
把這番話說完,甚至連能言善辯的謝遷都啞火了。
謝遷半晌後才問道:“究其根本,乃是我們……的限制嗎?”
這個“我們”,在張周看來,是謝遷已經覺悟,認識到傳統文臣派系對民間資本的打壓,導致民間市場經濟活力一直無法上來。
張周道:“也可以這麼說,商人逐利,無論是讀書人,還是市井百姓,誰不逐利呢?以前陛下或不在意這些,受到的限制太多,如今陛下一心要平定草原,需要逐利的人來幫朝廷獲取利益,才有了今天的改變。我……也不過是恰逢其會罷了。”
“唉!”
謝遷重重嘆口氣。
他似乎是被張周說服了。
一個老頭,經歷了宦海浮沉之後,終於在底層摸爬滾打之後,才理解到了大明落後的根源。
雖然來得晚了一些……但張周也覺得,能讓這樣一個老頑固接受這些,也算是不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