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煙煙的下葬日,煙煙的屍體在這兩天已經由醫院送到了殯儀館。所以那天,我六點就起來了。
當我起來的時候,天還沒亮。但是因為前一天下雪了的緣故,所以那天也不算太過昏暗。
我爬起身,看著縮著身子裹著打皺的被褥,一頭黑髮散亂地在床頭蜿蜒,背對著我的狐仙,嘆了口氣,上前說道:
“喂,給我起來,今天是我妹妹的下葬日,你也起來幫忙做點事吧?”
在我的催促下,狐仙一對清冷的眸子從散亂的劉海之間透露出光點。
“什麼時候了?”狐仙慵慵懶懶地看著我道。
時辰?
“六點出頭。”我淡淡地回答道。
“呵,原來這世上真有卯時起身的罕物呢。”狐仙睡眼惺忪地嘲諷了我一句,然後一翻身,捲起被子一縮頭,繼續睡覺。
“……”
看來想要這個不可理喻的女人起床做點事是不可能的了。或許我一開始就該看透。不應該抱有任何讓這個女人幫我打理點家務之類的愚蠢想法。
之後家裡的事務只好由我親自打理,我聯絡上了殯儀館,安排好了殯葬的事。我沒有祖父或者外祖父,我媽也沒有姐妹兄弟,所以我沒有舅媽或者舅子,葬禮的事宜完全由我和阿雪承擔。因為我家條件很一般,所以一切從簡了。
隨著年華的漸漸老去,人會忘記很多事情。
我已經記不清那天為我的妹妹煙煙下葬時的細節了,我只記得的是,在那塊公墓前,在那片雪地前,我站了很久很久,妹妹阿雪靠在我的懷裡,掩著面,大聲哭泣著,哭紅了小臉。
我什麼也沒有說,緘默著,只是站在那裡,凜冽的北風吹得我面目生疼,可是我的眼角卻沒有因此流下一滴淚水。
因為我的眼淚,早就已經哭幹了。
有的時候我很執拗,但有的時候我也很現實。
我清楚的知道,不管我們再怎麼緬懷過去,死去的人也不會活過來。
這是殘存在人世間的人的最大悲哀。
我買了一束白色的冬菊,放在了煙煙的公墓上,那是我送給她的。
放菊花的時候,阿雪再次哭了。
天開始下起紛紛揚揚的雨夾雪,那是那天漫天大雪的延續,也是這個寒冷冬天的最後一場饋贈。
“哥,煙煙姐姐走了!煙煙姐姐走了!”阿雪抓著我的衣角,放聲痛哭著,哭著哭著,聲音哽咽了。
“她沒走。”看著在我懷裡哭泣的阿雪,我心頭泛起了悽苦,我摸了摸她的腦袋,剋制住波動的情緒說道,“她一直在某個地方看著我們呢。”
“一直。”
輕輕柔柔的聲音化作一團白氣,在風中飄散開來。
望著灰濛濛的天空,我想起了煙煙留給我的那封信。
她要我連她的份一起照顧好阿雪。
這是煙煙最後的囑託,我會誓死去兌現的囑託。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忍不住心緒的波動,淡淡地對阿雪說道:
“阿雪,哥哥我在這裡發誓,從現在開始,到我進棺材為止,我再也不會讓別人踩在我們頭上。絕對。”
飄零的雨雪還在繼續,訴說著天堂與人間的故事。
轉頭的時候,我看到在公墓園陵的盡頭,漆黑的亂石碑中,婷婷立著一名擒著白傘的白衣女子。
傘下的她,孤傲,清冷,風姿卓越,一頭及地的黑髮在風雪中緩緩輕舞。
可是,那雙清冷而略帶感傷的墨色眸子,卻依舊給這個寒冷的冬天,增添了那麼一絲絲的暖意。
看著那雙黑色的眸子,我自嘲地一笑,牽著阿雪的手,緩緩走去,留下身後那座孤獨的墓碑。
如果東風有心,它肯定會吹開我輕輕放在煙煙墓前的那一束白色冬菊,然後看到瓣瓣殘落的冬菊下的那張小紙片:
“永遠愛你的,哥哥。”
雨雪還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