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安邦拍了拍自己的腦門,“我還把這碴忘了!正剛,我要向你道歉啊!看來我是犯了先入為主的錯誤,對你有成見,錯怪你了!來,我給你把酒賠罪!”
方正剛卻捂著酒杯不讓他倒酒,“別,別,別,我自己來,趙省長!”
趙安邦掰開方正剛的手,硬把酒倒上了,“什麼趙省長,就叫我老趙吧!”
方正剛有些窘迫,“趙省長,我……我剛才也是情緒激動,一時口誤了!”
趙安邦笑道:“什麼口誤?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背後一直叫我老趙嘛!”
方正剛也沒抵賴,“趙省長,這麼說拍您馬屁的人還真不少啊!”把杯裡的酒喝了,又說,“趙省長,我也要向你道歉,來,我給您倒上,隆重敬您一杯!”
趙安邦馬上點穴,“看看,看看,你這馬屁也拍上了吧,還說別人呢!”
方正剛很認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趙省長,我可不是拍馬屁啊,是真誠向您老領導道歉!這些年我也誤解了你,總認為因為我參加過對寧川的整頓,您就一直報復我。現在想想才明白,你在寧川讓我下去任副縣長、副書記,是為了培養鍛鍊我!這次七百萬噸鋼鐵的事讓我看得就更明白了:最早發現問題提醒我們的是您,如果我們當時重視了,問題也不會這麼嚴重!查處風暴一起,您不但沒躲著我們,趁機報復我這倒黴蛋,相反把能做的工作都做了,儘量不給我們增加壓力,幫我們扛了不少事。我和亞南同志還有文山班子,對您充滿敬意哩!”
趙安邦笑了,“方克思,你是真的還是假的啊?別又蒙我,我現在怕你們!”
方正剛眼眶裡汪上了淚,“趙省長,您今天都請我吃斷頭飯了,我還有必要蒙您嗎?我是實話實說!正是因為當年和老於一起查處過寧川,看著您和寧川的同志几上幾下,我才明白了一個道理:幹工作就不能怕犯錯誤。誰不犯錯誤?你趙省長當年在古龍試點分地,到白山子搞私營工業園,在寧川自費改革進行大開發,被省委和煥老查處過多少次啊?我們為改革闖關犯錯誤,上帝都會原諒!”
趙安邦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動情地說:“正剛啊,上帝對改革者犯錯誤可以原諒,但對重複犯同一種錯誤就不會原諒了!我們的上帝是誰啊?是老百姓!老百姓納稅養活了我們,我們犯了錯誤老百姓就要遭殃啊!比如這次文山的鋼鐵風暴,就算鐵水專案能救活,損失仍然不小。焦化廠和冷軋死定了,近兩千畝良田無法復墾了,吳亞洲也從塔吊上跳了下來。我想起這位正當壯年的企業家就痛心不已!吳亞洲不是白原崴,是隨著改革開放成長起來的優秀企業家,他的資本積累沒有原罪。我親自和吳亞洲談話,動員他到文山,可卻死在了你們文山啊!”
方正剛眼中的淚水落了下來,“趙省長,我和石亞南也痛心不已啊!所以我這個市長應該引咎辭職!您不必再做我的工作了,我能想通,真的!這些年我暗中一直把您當成了榜樣,碰到問題時經常想:如果是老趙,他又會怎麼做呢?”
趙安邦心裡一震,“正剛,如果你說的是事實的話,我老趙的責任可就更大了!去年我和亞南同志談過:我們改革者和這場摸著石頭過河的改革好像有個原罪問題,只要結果不管過程嘛,上上下下違規操作成了習慣!當然,這也是個悖論,如果大家都做太平官,循規蹈矩不越雷池半步,也沒這大好的改革局面!”
方正剛道:“趙省長,這不也正是這場改革的複雜性嗎?既是摸著石頭過河就不免會有人摸不到石頭嗆幾口水,甚至淹死。大包乾,大上鄉鎮企業,私營企業遍地開花不都是違規嗎?不也一次次被查處過嗎?最終還是風行全國了!”
趙安邦說:“是的,但今天情況不同了,法律法規不斷健全,不是當初無法可依的草莽時代了,你方克思也不要想翻案了!好好總結,記住這個教訓吧!”
方正剛一聲嘆息,“這個教訓我會牢牢記住的,以後爭取做一個沒有原罪的改革者吧!”眼裡又噙上了淚,端起酒杯站了起來,“趙省長,我的一生就是為這一年活的,為這火熱的一年,我等得太久太久了!從在寧川算起是十三年,從到金川算起整整七年!為這一年多來您對我的容忍和支援,我……我敬您一杯!”
趙安邦根本不喝,指了指方正剛,“你坐下!你今年才四十一歲嘛,從現在算起,你還能幹二十年到二十五年,你要考慮的是未來這二十多年怎麼幹!”
方正剛坐下了,自己把杯中酒一飲而盡,情緒也穩定了一些,“趙省長,不瞞您說,未來我已經在想了,趁這機會向您彙報一下吧,希望您能理解支援!如果可能的話,從市長的位子上下來後,讓我繼續留在文山收攤子,搞這七百萬噸鋼的重組工作,同時處理善後遺留問題,至於什麼級別,什麼職務我都不考慮!”
趙安邦想了想,“如果省委不這麼安排呢?你還有沒有其他考慮呢?”
方正剛說:“也考慮過,就是回去搞研究嘛!這陣子我想得比較多,到文山做市長後,坎託洛維奇遠去了,市場經濟的觀念和思路確立了,但新的更復雜的問題又來了,比較集中地反映在這七百萬噸鋼上。總結教訓時大家說了很多,但有一點沒說:這其實是改革二十五年來粗放型經濟必然會產生的一個結果!”
趙安邦注意地看了方正剛一眼,“哎,有些道理,方克思,你細說說!”
方正剛說了下去,“我們改革成就很大,代價也不小啊!除了您說的改革和改革者的原罪問題,也有個資源嚴重浪費的問題!我這裡說的資源是一種廣義資源。以資源的不合理利用換取的經濟快速發展,看來代價太大。這種靠揮霍資源形成的增量式改革不能再搞下去了。我想研究一下,怎麼才能以引導型的動態效率來改進現有的傳統機制,並以此獲取新的具有科學性的可持續增長方式!”
趙安邦由衷讚道:“正剛,看來你這一年多的市長沒白當啊,這就是科學的發展觀嘛!”想了想,終於交了底,“我也不想讓你下臺,鋼鐵立市是經過省**認可的,法無禁止即自由也是省委給文山的特殊政策,所以,還是我和省**多承擔一些責任向中央作檢討吧!不能輕易撤了你這個大有前途的年輕市長啊!”
方正剛有些意外,“趙省長,這麼說今天吃的還真不是政治斷頭飯啊?”
趙安邦擺了擺手,“我開始就說了嘛,就是談談心!現在我想定了,你方克思這市長還真不能撤哩!撤了你,吃虧的是省委,是國家,我們老百姓已經為你的成長交了學費,讓你學到了不少東西!”又說,“老於這兩天不是在古龍嗎?我明天順便去一趟,讓他和我一起做做裴書記的工作,爭取能有個好結果吧!”
方正剛卻說:“算了,算了,趙省長!於書記這老領導我知道,不會在這種時候出頭的,他還等著上一步臺階呢!這我也能理解,我真不願拖累老人家!”
趙安邦心想,倒也是啊,可該做的工作還得做,有棗沒棗打一杆吧!方正剛是於華北的老部下,又不是他的老部下,他把問題主動提出來,看老於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