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他們途經上欽府滄山的時候,忽聞此間虎嘯龍吟。於是,那女子頓時喊住御者,並從馬車裡走了出來。
只見她的面頰籠罩在靛青色斗篷下的陰影裡,手裡按著略微震動著的劍柄,吩咐道:“佩劍異動,山中必定藏有大妖。你等暫且留守在此,待我前去一探究竟。”
聞言後,陳景秀連忙跪地請命,道:“小人自當孤身往而殺之,何勞翁主殿下千金之軀?”
“此間的妖氣異常濃郁,恐怕那妖怪的修為與我不遑多讓。”
“既然如此,何不讓卑職追隨殿下前往?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這樣不好。倘若跟它交戰起來,我卻是顧不得你。”她說,“你且領兵照看四周,休教尋常百姓闖上山來,以免誤傷人命。況且那些暗妖騎並未走遠,仍需小心提防。”
“卑職遵命。”陳景秀隨即吩咐下去,命淮北兵封鎖在滄山的四周。而那位年輕的女子則手掿著佩劍,朝著那崔嵬的山峰踏雪而去。
覆蓋在山上的積雪為妖氣所染黑,隱蔽的巖穴上結滿了尖銳的冰稜。她踩著那雙寶藍的斜紋錦履,側身穿過那些如犬牙差互般的冰稜,步履維艱地往山洞裡邊走去。
此刻,有頭雪鴞不知從何飛來,獨自落在那光禿禿的枝椏上,金黃色的虹膜裡反射著皎潔的月光。
山洞裡的那個男人張開手腳平躺在地,由金光所組成的捆仙鎖上面沾有斑斑血跡。在那巖穴的頂端有處不規則的圓形缺口,晶瑩的雪花在瑩瑩月色中冉冉飄來,不時零落在他的頸項跟睫毛上。而他則用那種超脫苦海般的神情,默默地凝望著這片冰冷而又陌生的夜空。
“天地無常,悲喜難量……”石壁上的字跡逐漸歪斜起來,令人變得難以辨清。而後那女子不禁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道:“這分明太曜宗上等修煉心法《太玄經》裡的段落,怎會出現在此?”
正當那女子因此感到大惑不解的時候,有柄銀色的長劍嗖的一聲從刺斜裡飛將過來,直直地擋在她的面前。與此同時,山洞裡的那個男人緩緩站起身來,在暗處對她說道:“別再過來了,你會死的!”
可是,那女子卻忽然走上前來,伸手觸碰著流溢著月色的劍身,頓時激動得熱淚盈眶起來。在那之後,逍遙劍竟然自行飛回劍鞘裡。而那個男人則迷惘地凝望著對方,詰問道:“你到底是誰?”
聞言後,那女子將潔白而豐腴的手臂從寬袖裡露出,忽而揭落斗篷上的帽子,面露喜色地對他回答道:“是我啊,燁哥哥。”
只見此人的鬢鬟烏黑似漆,豐滿的櫻唇上晶瑩潤澤。在她的眼瞼上染了層粉紅色的眼影,黛眉下那雙的杏眼略微泛紅。
這女子舉止嫻雅且容貌娟秀,神色間透露著遺世獨立的氣質,恍若畫中的仙子般朝他款款走來。
獨孤燁的心中若有所悟,難以置信地問道:“你是妍兒?”
她連忙點了點頭,含淚上前問道:“燁哥哥,這些年來,你都去哪兒了?”
往事頓時浮上心頭,使得獨孤燁的眼裡湧出淚來。
那陣時,慕容燁年方七歲,便被父親送往太曜宗,拜入劍聖鍾離翊的門下,從此開始修煉武藝。
大師兄呂溫城年長他兩歲,為人儒雅且天賦異稟。因其九歲便能領悟劍道的奧義,因此得以名揚太曜宗。
而小師妹楊清妍則小他一歲,乃是淮北節度使楊珩的掌上明珠。她雖自幼嬌生慣養,但卻並不恃寵而驕。
記得初進宗門的時候,她從不主動跟人講話。
只是因為後來的那件事,卻使她跟慕容燁更為投緣。
那天晚上更深人靜,小師妹將慕容燁從夢中推醒,向他哭嚷著要歸家省親。而他則略微揉了揉眼睛,回頭望著正在榻上熟睡的大師兄,不由點頭應承下來。
儘管連自己也不清楚,從長樂城走到淮北究竟有多遠。然而慕容燁只是想著,小師妹跟自己一般在此舉目無親,而師傅跟師兄肯定不會讓她就這麼回去的。既然如此,也就只有我能夠幫到她了。
太曜宗內一貫守衛森嚴,進出的通道皆由刑典堂的弟子把守著。若有弟子奉命下山,須有執事的文書方得通行。
至於那些出身世家的子弟根本無心修煉,便時常欺瞞師長們下山遊樂。因此,他們便在慈悲山上闢有密道,藉此通往宗外的世界。
慕容燁雖然對此略有耳聞,但卻並不知道那條密道的何在。
因此,他只得牽著小師妹在慈悲山尋路而出,豈料卻在途中腳底踩空,兩人一同掉進山上的枯井中。所幸的是,慕容燁及時施展御空之術,使得兩人都能平安無恙。
潮溼的石壁上長滿蒼苔,頭頂上的井口漏著月光。而這枯井裡卻有隻水缸,跟那些堆放整齊的柴火。其央的火炭堆裡能夠找到半截動物的骸骨,而在一旁的蒲席上面則鋪有赤麂的皮毛。
照此看來,此地便是那些紈絝子弟平日裡躲避長老的落腳之地。那麼,通往外界的密道應是離此不遠。只是他的靈力已然消耗一空,只怕這一回非但沒能將小師妹送下山去,自己反倒難逃師傅的問責。
慕容燁仰望著井上的星野,暗自在心裡嘆息。這時,卻不知從何處傳來虎嘯般的吼聲,使得山上的鳥獸們紛紛四散逃亡。
“燁哥哥,你聽見那聲音了嗎?”小師妹背靠著井壁蹲下身來,抬起微腫的淚眼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