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很老了,前幾天剛掉了最後一顆牙,已經不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昨天我們一起出門,路人見我對他體貼,以為我是他孫女,直誇老爺子好福氣,氣得他丟柺杖要砸人家。
看見我進來,他的眼睛一瞬間亮了。
我喂他喝水,給他擦乾嘴角,在他耳邊說:“走,我們回家。”
“回……噶……”
“是家。”
我糾正著他,同時樂呵呵地把玩著他的手。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
再後來,陸深也離開我了。
如果戾氣和愛都不能再充當一頭飛僵的燃料,就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了。
我抱著他輕飄飄的屍體去了青河山。
想找到當年她被燒成灰的地方,假裝一家三口長眠在一處,每到傍晚,我們一起看著底下這座城市一點點明亮起來,也挺好的。
我在這裡又遇到故人。
那頭飄零渡出來的蠢殭屍,呵,手下敗將。
不過這個時候誰也不算贏家,我們都是被遺在這世上的棄兒。
胸腔裡空蕩蕩的,本來裝在裡面的人現在都抱在懷裡,涼冰冰的,不會對我們笑,也不會說想回家。
我請這傢伙喝酒。
是按師父教的方子做的百果酒,師父已經去了五十載,我終於得了他的三分精髓。
“好酒。”蠢殭屍淡淡地說。
我不喜歡他這幅一切都看開了的樣子,大家都是殭屍,勉強算是同類了,要是有個蠢貨陪著我難過,多少好受些。
“我快死了。”他又灌了半瓶,饕餮似的飲法,牛嚼牡丹,平白讓我心疼。
“哦,我也是。”我露出好巧好巧的表情。
他瞪了我一眼:“還不是拜你所賜。”
我當即冷笑:“那藥是給我深哥醫腿的,誰讓你搶去?”
他瞥見我捏緊的拳頭,把嘴一撇:“不跟你爭。”
“喝完這頓酒,我就要去陪她了。”
我翻了個白眼:“那你得換塊地方,這邊是我們一家三口的,我可不想死後還跟你們攪和在一起。”
“知道了,知道了,你們女人盡講究些沒意義的事。”他擺擺手,把空瓶子擱下,抱著那具老婦遺軀走遠了。
“白糟蹋我的好酒。”我忍不住又罵了他一句。
兜兜轉轉,臨行前見的最後一個,竟是我的仇人。
我懷裡這個也已經老到滿臉都是橘子皮了,我一邊摩挲,一邊在笑。
深哥,讓你久等了,我這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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