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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 第 211 章

韋訓呼吸急促,握緊了拳頭,手背青筋暴起,心頭猶如駭浪席捲。

他不肯相信周青陽的話,困獸般竭力尋找她話中的破綻:“這說不通!倘若這連環殺人計是師父的一生執念,他怎麼會含混不明,沒交代清楚就死了。如果我沒來相州找你,豈不是就病死關中,壓根不知道殺人煉丹的事?”

周青陽嘆息道:“你師父一生,最大的缺點就是自負,自以為聰明絕頂,算無遺策。他晚年病得太重,陽壽所剩無幾,已經失去證道復仇的能力,便處心積慮收了一群六親無靠無牽無掛的狂人為徒,以為這是造反的好苗子。

臨終前,他故意將‘顛覆大唐’的傳聞散播於江湖。如此一來,殘陽院必會成為朝野眾矢之的,被逼造反。由老大帶頭,後面的人聽你號令揭竿而起。

但其實人只要有口飯吃,有一技傍身,誰願意造反,好好過日子不香嗎?你們這些徒弟個個我行我素,連他的遺言都懶得聽,又怎會老實按照他的遺願行事。學會了本事,師父一死,徒弟們就散夥了。他以為環環相扣的毒計,還沒開始就胎死腹中。

你說得沒錯,倘若不是因緣巧合,這鳳凰胎的丹方爛在我手裡,你的結局就是病死關中。但偏偏你答應送人尋親,路過相州,這就是命數。或許,當年皇帝作出‘土地士庶歸唐,子女金帛皆歸回紇’那般喪心病狂的交易時,李唐的氣數就已盡了。”

“那為什麼偏偏要用姓李的入藥,而不是姓劉的、姓趙的,她們與凡人有什麼不一樣?!”韋訓幾乎語無倫次,忍不住再次回首遙望遠處寶珠的身影,試圖從她身上獲得一絲安慰。

周青陽搖搖頭,眼中滿是迷惘:“這個謎題,我苦苦思索了許多年,依然沒有答案。玄英看不透人性,但確實聰明,又足夠癲狂,讓人難以捉摸。你服下鳳凰胎後,我一路觀察你的狀況,藥效的確立竿見影,但做不到根治。”

韋訓以冷厲目光瞪向周青陽:“那你又為何要助他一臂之力,試吃人丹,陪著他發瘋?你告訴我鳳凰胎的真相,一旦我開始動手,必然天下大亂。活人術與殺人技,你的道與陳師古截然不同。四俠下山,三人落敗,但只要你堅持活人之道,就永遠立於不敗之地。為何如今卻要放棄樂土,轉而歸隱逃避?”

面對後輩咄咄逼人的質問,周青陽垂下眼簾,陷入長久的沉默。

良久之後,她緩緩開口,聲音變得低沉沙啞:“我能在亂世中堅持這麼久,是因為在人間還有留戀。與其他孤兒出身的同門不一樣,我是有家人的。周氏家族數百年來世代行醫,雖不是什麼名門望族,也沒什麼顯赫地位,但家學淵源,人人以救死扶傷為己任。

我拜入道門之後煉神養氣,修得長生不衰之身,漸漸與家族疏遠了。可即便如此,知道世上仍有血脈親人的牽掛,到底與孤身一人不一樣。

天寶之亂後,周家為避戰禍,舉家搬遷到關中。他們依然沒有改行,大多數人都在民間行醫。然而,其中卻有一個少年人特立獨行,不願遵循祖輩的老路,而是考入太醫署成為醫學生。他想進入宮廷,當一名有品級、有威望的御醫。

少年苦學了七年。月考、季考、年考,一路過關斬將從學生考上醫師。在我看來,二十出頭的年紀尚屬新手,不應獨立出診,應再積累幾年經驗,多見見世面。

但有一天,這個剛畢業的新手突然接到上司通知,命他即刻進宮,為一名突發急病的公主看診。他去了,這一去,就再也沒能回來。算輩分,那孩子大約是我的玄孫輩。他的名字,叫周明志。”

韋訓只覺渾身冰冷,如墜冰窟。他想起了這個平淡無奇的名字,就寫在寶珠“死前”最後服用的那服藥的藥方上。周明志,正是被皇帝下令處死的三名御醫之一。

青陽道人極輕極輕地嘆了口氣,隨著這口氣撥出,她原本挺直的背脊有些佝僂,神采奕奕的面容變得肌肉鬆弛,整個人似乎在這轉瞬之間蒼老了數十歲。

“三個月前我得到訊息的時候,周家已被舉族流放到黔中,能活下來的恐怕不到一半。”

周青陽望向韋訓,皺紋橫生的眼眶之中淚光閃爍:“師伯救不了你,也救不了你師父,更無力挽救這搖搖欲墜的大唐江山。學醫找不到樂土,我道心已碎,至此,最後一個人也徹底失敗了。”

言罷,她微微闔目,氣運周天,緩緩吐納,試圖平復內心波瀾。片刻後,她衰老的神態逐漸恢復了少許。再次睜眼後,白髮女冠的眼神中多了一分冰冷決絕。

“我決定順應天意,將玄英胎死腹中的計劃救活。你吃下那半枚鳳凰胎,能暫時苟全性命。但隨著病情發展,到了後期,你仍然會全身冰冷僵木,舉步維艱。等你送完人,長途跋涉回到長安時,恐怕已無力再穿越層層宮禁捕鼠。

巧的是,恰好在去年,有一個來自長安的皇子被派往幽州,就在你此行前方的目的地,正可謂天命使然。”

周青陽從袖中抽出一張寫在黃紙上的丹方,遞給韋訓:“除了這一味君藥鳳凰胎,其餘佐藥,都是市面上能買到的尋常藥材。是否要當這‘顛覆大唐,禍亂天下’的兇器,取決於你。倘若你選擇繼續活下去,就活捉那皇子,交予方士煉成人丹服下。”

華胥一夢,白雲蒼狗。交代完最後的醫囑,周青陽再也沒有回頭,騎著青驢沒入靄靄雲霧,就此消失在莽莽群山之中。

寶珠在原地左等右等,等到不耐煩了,正準備派十三郎跟過去瞧瞧情況,終於看到韋訓送人歸來的身影。

她急急忙忙迎上去問:“丹方拿到了嗎?”

韋訓嘴角上揚,晃了晃手中的黃紙,微笑著點頭:“拿到了。”

寶珠心頭一塊大石落地,大大鬆了口氣,臉上瞬間綻開燦爛笑顏:“太好了!我一直擔心會橫生枝節,沒想到這麼順利。”

楊行簡卻在一旁遺憾地連連嘆氣:“如此神醫,當世罕見,沒能說服她一起前往幽州,實在太可惜了。或許,我應該透露大王的真實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