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鷹令,三人而已,首任飛鷹令是王斕,第二任顧白川,第三任才是司空月狐,瀛姝知道自家祖父是怎麼也不可能再重掌飛鷹令了,因為祖父其實並不擅長這類事務,之所以成為第一任飛鷹令,全因陛下對祖父的信任,而飛鷹部的發揚壯大,實實在在有耐於顧白川。
司空北辰縱管多疑,然而對白川君的信任是堅如磐石的,如果司空月狐不曾接管飛鷹部,白川君一直擔任飛鷹令,司空北辰應該會更加放心!說來就連當今陛下,應當也不至於疑心白川君,非要讓皇子之一接手飛鷹部,但司空月狐任飛鷹令,儼然已經並非這年餘間的事了。
瀛姝聽司空北辰說過,司空月狐十四歲時,陛下就已經完全把飛鷹部的大小事務交託予他!
不以儲位相許,卻以軍權相托,諸皇子中,司空月狐才是靠自身的才幹真正脫穎而出的人,當年司空月狐並非沒有動搖儲位的實力,可這個人,卻選擇了扶佐司空北辰,固然是因為忠孝於君父,可瀛姝漸漸瞭解權場之後,連她也一度懷疑,司空月狐雖富天資,但他的一身才幹必定需要後天付出常人難比的勤奮,此人當然也明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他過早的顯示才幹,並爭取了君父以重任相托,雖然連他當時的妻族上蔡梁的影響也並不足以引起太子、畢宿、角宿三方的忌憚,然而樹大招風的卻是他自己!
他沒有奪儲的野心,又為何知難而犯?
當年司空月狐的種種自保之計,的確不曾有損國祚社稷,他是一個讓司空北辰這個君主恨不得殺之後快,卻難以挑出半點把柄的“威脅”,世間應無幾人能看透他的城府,但他又像極一個純粹的人,司空北辰臨終之前,甚至都不得不遺令司空月狐為輔政王,指望用他制衡范陽盧等外戚,確保幼帝不會被廢黜,司空氏的江山不至於易主。
“我有愧於五弟。”這是司空月狐曾經說過的話。
南次去世後的第一個新歲,上元節,飛著薄薄的雪,巨大的燈輪照映下,才看得清飛白的痕影,彷彿生起於半空,也沾不了地面,他們在閶闔門東闕上,飲酒,說是與萬民同樂,其實意興消沉,高高在上的人,同樣得經受生離死別之殤,那一年,曾經的司空七宿,只餘三人,司空月燕視瀛姝為殺母之仇,忙著勾結盧、崔等族,司空烏啄因為鬧著要休妻,他的妻子出身江東陸,雖非瀛姝外祖父延陵公的孫女,但瀛姝自然不允司空烏啄寵妾滅妻,因此司空烏啄與她之間,也相生了衝突矛盾。
只餘司空月狐一位宗室親王,仍輔佐著瀛姝治理這個看上去很有幾分繁榮昌盛,但實際上仍然險患四伏的國家。
那天,司空月狐說他有愧南次。
滿城的璀璨,他的臉色清寒,一隻手扶著血紅的柵欄,骨節蒼白突出,有感而發的一句話後,他卻長久的沉默著,她忍不住追問,心情格外忐忑,雖然說她已經知曉陷害和毒害南次的人是司空北辰,卻疑惑就連司空月狐,於此事件上也是幫兇。
“我應該早些諫言,寬赦五弟,我可以做到,但沒有做。”
瀛姝就沒有計較了,當時的她,認為司空月狐根本做不到,她明知就連司空月狐也已成為了司空北辰的眼中釘,肉中刺,是心腹大患,司空月狐的諫言,反而可能成為南次的摧命符。
但是因為那句話嗎?因為那句話,因為當時他的自責和懺悔太過逼真,他們之間原本存在的隔閡就徹底瓦解消除了,她開始真正給予他信任,以至於不知從何而生,卻逐漸加重的依賴。
王瀛姝和司空月狐之間,不應再是生死相托的關係。
安靜下來的一方院落,廊廡底一寸寸的佈滿了冷風,燈影搖晃著,紙上的字跡竟如活躍起來一般,瀛姝用鎮紙壓住紙張,就此一些記憶也戛然而止。
兩番生命,註定跟司空皇族糾葛難斷,司空月狐於她而言,是短暫的同盟,日後的對手,他們之間最和平的結果,也無非分出勝負之後不存仇怨,而這個前提,必須基於司空月狐不以南次為敵。
廢儲,也已經成為司空月狐的目標,這是瀛姝大膽試探的收穫。
可漢中收復後,她和司空月狐之間的合作,不會再存信任,對手強大,她也不會怯懼,她曾經向司空月狐展示了弱點,她已經承擔了後果,這回她絕對不會再掉以輕心,司空七宿中,司空北辰是她的死敵,而除了南次之外,她不會再輕信任何一人。
瀛姝還是希望著,奇襲漢中的計劃能夠大功告成,她想司空月狐如果沒有受傷,確勝的把握會更大,變數既然產生於她,她的身上就承擔了壓力,可不少事情她不能代替司空月狐去完成,比如率部襲擊敵方崗哨。
做為後方策應她尚有把握,然而,如果司空月狐這個主將不保,就算奇襲漢中仍然能夠達成目標,可大豫的一支棟樑砥柱已毀,損失巨大。
就是如此複雜的心情,司空月狐已經成為她的威脅,但她仍然希望大豫不失棟樑,司空皇族的實力還是太過薄弱了,鬩牆之爭不能生,這還僅僅只能成為鞏固皇權的基礎,又不管是誰能夠取代司空北辰登極大統,在位之君,不能成為孤家寡人。
司空月狐,一定不能有任何閃失。
沒有說出的話,也抵達不到人心。
宵禁後的漢中城,其實相比從前缺少了衛兵巡防,但宵禁之令並沒因此變得有名無實,戰亂時期,雖然戰火一時未及漢中,然而布衣百姓也無不憂心焦慮,都怕敵兵還沒入關,城中先有盜匪作祟,入夜後自覺緊閉門戶,大抵也就只有那些紈絝子,心眼子大,在此時段還不懼犯夜,不過他們也多隻留連青樓妓家,沒有興致在黑燈瞎火的裡坊亂逛。
就算膽子再大的人,也逛不到刺史府所在的慎威坊裡來,然而一隊十人的黑衣人,偏偏就大剌剌“逛”來了這裡,司空月狐眼看著坊門外頭已經站著個皂衣吏員,伸著脖子縮在肩,他微微頓住了腳步,吏員雖然是飛鷹部的乙等目,卻還沒有見過他這飛鷹令的尊容,得換交際目上前應會,不過等交際目越過他走向前去,司空月狐仍然緊隨其後。
“定了,今晚是醜正出城。”吏員一見等的人準時到齊,倒沒有特別顯出如釋重負的神色,只不過挺直了肩脊。
“都安排好了?”
“放心,隨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