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漫長的爬行裡,他腦中不斷閃回過往之事。
十四年前,他出生於堯京大皇宮,是皇帝與元配敬順皇后的唯一嫡子。
他曾在大皇宮中度過了人生中最幸福的七年,萬人簇擁,佔盡人世風光。
七年前,敬順皇后的母族忽然獲罪被誅,懷孕的皇后在生下信樂後血崩而死。
作為罪婦的兒女,他和襁褓中的信樂被流放梓州。皇后母族罪名極大,朝中雖有人不服,但沒有充分把握,也不敢輕易翻案。
直到半年前,不知何故,皇帝的態度大為轉變,雖然不肯承認皇后母族遭遇冤案,卻再次承認了已故敬順皇后在皇室的位份,這也等於承認了沈稷的嫡子身份。
透過以右相張林府為首的老臣們努力,一個月前,皇帝終於下詔書:接敬順皇后的一子一女回宮照看。
本以為否極泰來,陰暗人生已經走到盡頭。
未料,他們還未到達堯京,就遭到一隊神秘人伏擊。沿路護送他們的所有護衛全部殉職,他尚算機敏,揹著受傷的妹妹一路摸索逃往堯京。
然而,他終究只是一個從七歲開始就被圈禁的瘦弱少年,就算拼盡全力,也敵不過那些處心積慮想要自己命的人。
……
恍惚間,眼前出現了一條河,岸邊,一個十五六歲的纖細少女手裡握著一枝雪白梨花,呆呆地望著自己。
“救……救……”他已經發不出第二個音節。
那少女緩緩走到他面前,眼神像看一隻怪物。
她沒有說話,只是從河邊舀了一瓶水,遞到他唇邊。
待他吃力的捧住水瓶,她才鬆開雙手,拿出一隻玉瓶,輕輕解開沈稷大腿上的染血布條,灑上一片白色粉末。
白粉融入血液中,原本已失去痛覺的大腿痛得不斷痙攣。
“你在幹什麼?”他喝過兩口水,元氣恢復了許多,因劇痛而顯得懊惱。
“救你啊。”
這是那女子說的第一句話,不輕不重,漫不經心,像風拂過他耳際。
說話間,追襲的馬蹄聲再次響起。
沈稷眼神一驚,他雙腿已不能行走,那少女如此纖弱,也起不到什麼作用。
不如讓她離開,免得白送一條性命。
他壓低聲音對她道:“你離我遠點,否則那些人會將你一起殺了。”
少女似聽不懂他的話,側頭,眼神略略有些奇怪。
他只得急急又解釋一遍:“我現在被人追殺,他們就要來了。你真的……快跑吧。”
那少女見他眼神焦急,臉上忽然綻放春雪般的淡笑:
“你都要死了,還管那麼多?”
她語氣雖淡,話語中卻沉埋著一股寒冷,讓原本焦急的沈稷打了個寒顫。
他瞥了一眼那少女,此時看去,她眼神明媚,眼尾自帶一絲冷暖未明的曦光,倒是有幾許不經意的動人。
可惜了,這少女多半頭腦不太正常,自己將話說得那麼明白,她竟然沒有半點害怕的樣子,還反嘲自己。
“你走吧!”他又催促了一次。
少女似乎終於聽懂,微微點頭,站起來要離開。
他卻用染血的髒手拉住她的裙角:“我妹妹在離這不遠的一個柴草堆。等他們殺完我,散了以後,還請你找到她,送到堯京東門,就說:當今皇上的嫡公主回京了。”
一氣說完,他無力地伏到地上喘息。
那少女“哦”了一聲,有些不愉快地道:“可我裙子被你弄髒了,你要記得賠。”
少年閉眼苦笑:賠,可以的,若真有下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