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橋離虎丘山腳不過半里地,陸葳蕤讓牛車和僕從都在這裡等著,她帶著短鋤和簪花兩個小婢——想了想又把兩個陸府家僕帶上,這兩個家僕木訥忠厚不遜於陳郎君的僕人來德。
來德也喜爬山,不願呆在山腳下,陳操之就讓來德和冉盛一起上山,和陸葳蕤一方共八人步行來到山腳下,一條山溪清清淺淺的攔路,溪上無橋,水中錯落置著幾個圓形石墩,每隔兩尺便有一個,七、八個石墩連線山溪兩岸。
這時大約是辰時三刻,春陽和煦,春風駘蕩,這山澗彙集來的溪水清澈無比,日光映照,溪中晶瑩的鵝卵石歷歷可數,間或有一條小魚慢慢遊來,稍一停滯,魚尾一擰,倏忽遊逝。
陸葳蕤並不急著上山,她在溪畔佇足,明眸流盼,心裡的快樂象泉水一般汩汩地往上冒,整個人都要快活地浮起來,感覺從沒有過這樣的輕鬆,她看著近在咫尺的陳操之,輕聲道:“方才在車上我就想,張姨會不會中途有事要回去呢——”
陳操之微笑道:“嗯,我也這樣想了。”
陸葳蕤笑意盈盈,說道:“原來兩個人往一處盼想,就能如願啊。”說到這裡,微微含羞扭過頭去望著山頂。
小婢短鋤催促道:“小娘子,上山去啊。”
陸府那兩個健僕已經脫了鞋子,在溪中石墩兩側站著,等待葳蕤小娘子踏著石墩過溪,若葳蕤小娘子不慎立足不穩,他二人可以及時扶住。
冉盛逞能,說道:“這小溪不過三丈,看我躍過去。”
來德道:“莫要摔到水裡。”
“看我的。”冉盛緊了緊腰帶,退後兩丈,疾跑而至,縱身一躍,落地就已到了對岸,轉身哈哈大笑。
陸府兩個健僕看了撟舌不下。
陸葳蕤見溪水清澈可愛,說道:“陳郎君,我想赤足從水裡淌過去,以前我最愛這樣涉水。”
短鋤和簪花都是女孩兒心性,興致勃勃道:“好,我二人先行,溪石不滑的話小娘子再過來。”
二婢就坐在溪邊石上,除了鞋襪,伸足入水,短鋤“嘶”地吸氣道:“涼涼的,有點冷,不過好舒服——小娘子,來。”
陸葳蕤瞥了陳操之一眼,也坐在平石上脫了青絲履、白布襪,趕緊就將雙足浸入溪水裡,嘴裡發出一聲輕呼,褰裙站起,試探著走了兩步,回頭道:“陳郎君——”
陳操之愉快輕鬆,與陸葳蕤在一起宛若洗脫了凡塵,心裡明澈如這溪水,便也去了鞋襪,跟在陸葳蕤身後一步步涉水過溪——
溪水很淺,才剛剛淹沒腳背,陳操之看著陸葳蕤纖美精緻的足踝,雪白的雙足小心翼翼地邁動,踩在光滑的鵝卵石上時,足趾就可愛地踡縮著,趾甲如玫瑰花瓣一般在水中浮漾,裙裾再提高一些,就看到羊脂白玉一般的小腿,自纖細足踝延伸到光潤小腿的曲線極美,作畫時要一筆畫出這樣的線條極難。
陸葳蕤瞧著潺潺的溪水,身後陳操之的影子就橫在她的足下,她不忍心踩,往邊上錯開一些,腳下稍微一滑,身子搖晃,很自然地張開雙臂好保持平衡,隨即左手被捏住,那是陳操之的手,溫暖而有力,短短十餘步,卻好象走了很遠很遠,心裡的快樂象是輕盈得要飛起來。
上岸時,陳操之說道:“當流赤足踏溪石,水聲泠泠風生衣——以後畫這樣一幅畫送給你,現在可畫不成,得向顧長康請教如何畫人物才行。”
陸葳蕤“嗯”了一聲,心裡歡喜,容光煥發。
這時的虎丘沒有平整的登山石階,都是片石鋪疊成的山道,頗有險峻之處,過了千人石,便是吳王闔閭墓,山崖左壁刻有兩個篆字——“劍池”。
陸葳蕤道:“陳郎君,這‘劍池‘二字是七年前右將軍王羲之遊虎丘時所題,前年才鐫刻在崖壁上的。”
劍池廣約二十丈,幽深難測,傳說吳王決闔閭把“魚腸”等寶劍以及大量珍寶埋藏於此,秦始皇曾發兵來挖掘,卻一無所獲。
劍池畔山石疊嶂、流泉幽咽,實是有斜塔之前虎丘的第一勝景,臨崖那一側十餘株芍藥花開得正豔,花色白、粉、紅、紫,約有數百朵,如一匹大錦繡披在劍池崖邊,真是美不勝收。
陳操之與陸葳蕤正並肩賞花,崖邊突然轉出兩個人,卻是祝英臺與祝英亭兄弟。
祝氏兄弟見到陳操之,也是吃了一驚,祝英臺瞥了陸葳蕤一眼,向陳操之拱手道:“子重兄攜美遊山嗎?”
陳操之眉頭一皺,祝英臺這話有些無禮,淡淡道:“英臺兄又要展示談鋒?我甘拜下風如何?”
祝英臺見陳操之有譏諷之色,不知怎的就覺得氣惱,說道:“我來賞此芍藥,意欲畫一幅《劍池芍藥圖》,看看比吳郡第一名媛畫得如何?”
陸葳蕤不明白祝英臺提到她做什麼,見此祝英臺眼神語氣頗不友善,便道:“陳郎君,我們到山頂看看去吧。”
陳操之便朝祝氏兄弟一拱手,說了一聲:“少陪。”跟隨陸葳蕤攀登而上。
祝英臺盯著陳、陸二人背影,莫名其妙地氣憤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