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吏左朗高聲問:“陳掾,出了何事?”
陳操之扭頭道:“無事,我去尋冉盛回來——來德不用跟來。”
小嬋匆匆忙忙取了一個方形雨笠追出來,喚道:“小郎君,天要下大雨了呀——”
陳操之抬頭看著烏雲沉沉的天空,遙遠的天邊不時亮起熾白的閃電,接過小嬋遞上的雨笠,說道:“無妨,我去去就來,記住,莫要驚動他人。”
陳操之與荊奴騎馬奔至南門問守門軍士,守門軍士都認得姑孰第一長人冉盛,說道:“就在方才,冉盛衝出城門去了,呼之不應,小人正想向陳掾稟報此事。”
陳操之道:“我出城去尋他回來。”
二人出了南門,夜空電閃雷鳴,大風獵獵,暴雨欲來,隔岸的娼寮酒肆卻早燈火光耀,半溪皆紅,絲竹聲盈耳,正是飲酒尋歡時。
陳操之按轡徐行,不急著去追冉盛,側頭問:“荊叔對小盛說了些什麼?”
荊奴遲疑了一下,突然翻身下馬,跪在路邊,說道:“小郎君恕罪,荊奴一直未對小郎君言明小盛的真實身份——”
陳操之已經猜到荊奴要說什麼了,下馬扶起荊奴,徐徐道:“小盛莫非是武悼天王之後?”
荊奴大吃一驚,他埋藏這個秘密多年,雖已準備對陳操之明言,但被陳操之一語道出,亦是無比驚駭,瞠目道:“你——你,小郎君如何會知道?”
陳操之道:“我熟讀史書,知北朝諸事,武悼天王一代雄才,我豈能不知!你與冉盛自江北流落而來,冉盛未改姓,又且身具異相,我早有此疑心,既然荊叔不肯說,我也不問,讓小盛過安穩日子亦無不可,可荊叔今日為何又要對小盛說起?”
荊奴怔立半晌,嘆道:“小郎君真是世上第一聰明人,我以為瞞得很好,沒想到小郎君早有察覺。”
陳操之道:“傳聞武悼天王身長八尺,驍勇多力,又見你今日言行異常,所以我才會猜到冉盛是武悼天王之後。”
荊奴躬身道:“請小郎君莫要以武悼天王來稱呼我家主公。”
陳操之一愣,隨即明白,武悼天王是燕國給冉閔的諡號,冉閔死於慕容氏之手,荊奴深恨之,對慕容氏給冉閔的諡號自然也是不肯承認的,便道:“抱歉,應以魏王相稱,不過荊叔對此事還要慎言之。”
冉閔,字永曾,魏郡人,石虎的養孫,其後殺石虎之子石鑑,自立為帝,國號大魏,曾遣使渡江,請東晉出兵共討諸胡,東晉朝廷因為冉閔身為漢人,卻僭皇帝位,認為冉閔大逆不道,所以根本不予理睬,冉閔勇武過人,惜不善謀略,知徵殺、不知恩撫,以至羌胡相攻,無月不戰,北地皆兵,無復農耕,永和八年,冉閔被慕容恪以鐵鎖連環馬擊敗,一代雄傑,飲恨歇陘山——
《晉書》對冉閔最後一戰的描述盡顯其雄烈悲壯:
慕容恪乃以鐵鎖連馬、善射鮮卑勇士五千,方陣而前。冉閔所乘赤馬曰朱龍,日行千里,左杖雙刃矛、右執多鉤戟,順風擊之,斬鮮卑三百餘級。俄而燕騎大至,圍之數週。閔眾寡不敵,躍馬潰圍東走,行二十餘里,馬無故而死,為恪所擒,解送至薊,燕主慕容俊問曰:“汝奴僕下才,何自妄稱天子?”閔曰:“天下大亂,爾曹夷狄,人面獸心,尚欲篡逆,我一時英雄,何為不可作帝王邪!”慕容俊大怒,斬之於龍城歇陘山,山左右七里草木悉枯,蝗蟲大起,五月不雨,慕容俊遣使者祀之,諡曰武悼天王,其日大雪——
後世譽之者認為冉閔拯救了漢民族,世無冉閔,華夏文明已絕,但現在是東晉,冉閔是頗受忌諱的,冉盛的身份若表露,只怕無法在江東立足,荊奴自然是深知這一點的,不然也不會隱埋身份至今。
荊奴道:“是,老奴明白,可是小盛已成*人,這家國之恨、父母之仇,老奴總不能一世瞞著他。”
陳操之問:“小盛真名是什麼?”心想:“冉閔的太子冉智也死於慕容氏之手,小盛自然不會是冉智。”
荊奴道:“就是魏王幼子冉裕,小名盛。”
陳操之點點頭,又問:“荊叔何名?”
荊奴道:“我便是荊奴,乃司隸校尉藉公家將,奉公命冒死帶小主公逃到淮北,輾轉再至江東。”
陳操之問:“荊叔既對小盛言明身份,今後有何打算?”
荊奴一愣,說道:“老奴無堪打算,只想著要報魏王之仇,請小郎君相助。”
陳操之望著風中搖顫的樹木,沉吟片刻,說道:“小盛驟聞此事,一時間自是無法接受,小盛還是個孩子,只怕從此會性情大變——先把小盛找回來,我來開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