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盛目視沉沉湖水,心道:“若是當初阿兄不讓我歸依陳氏宗族豈不是好?”搖了搖頭,又想:“當時年幼。未料到會有今日之事,而且我既不能奉祖宗姓氏,陳氏於我有大恩,那就只有姓陳,再冒他姓實為不孝,各姓譜牒具在,不是想冒什麼姓就能冒什麼姓的,也只有錢唐陳氏肯為我一力遮掩。”
冉盛徘徊久之,忽去艙中取他的五石弓來,引弓射月,弓弦“錚”的一聲震響,那支箭筆直朝天際新月激囗射而上——
身後的黃小統咋舌道:“小盛將軍要把月亮給射下來啊!”
冉盛目力極佳,雖在夜裡,也能清楚地看到那支箭升上數十丈空中,便成弧線落下,落水無聲無息,不起半點波瀾。
……
謝道韞多年未向天孫娘娘乞巧,自去年始祭拜祝禱,那時小菲子還在她腹中,求平安分娩,今年則是求小菲子平安長大,乞巧畢,將瓜果等祭品分給婢僕舟人食之——
次日舍舟登岸,繼續乘車馬6行,午後天淅淅瀝瀝下起雨來,謝道韞從車窗裡招手,馬車停下,陳操之便上了謝道韞的馬車,見小菲子抱在因風懷裡,甜甜地睡著,額角上細細的小痱子淺淡下去,說道:“這場秋雨一下,天氣就會涼爽一些了,小菲子怕熱——”
謝道韞笑眯眯看著陳操之。問道:“陳郎大約何時能回冀州?”
陳操之笑道:“年前總要趕回去,怎麼了,阿元還想回冀州當我的佐吏?我也真的需要你相助。”
謝道韞側頭憐愛地看了一眼小菲子,說道:“後年吧,待小菲子斷了乳、長大一些,我才能脫開身。”
正說著,小菲子醒來了,吧嗒了幾下小嘴,哇哇哭起來,她餓了——
“啊呀娘子,菲子小娘子要吃乳了。”因風趕緊將小菲子遞給謝道韞。
謝道韞看了陳操之一眼,臉一紅,有些遲疑,只嗚拍著小菲子,不肯解衣。
因風:“格”的一笑,讓車伕停車,她下去了,與柳絮她們同車去。
陳操之低笑道:“趕緊餵乳,菲子哭得傷心啊。”
謝道韞右手修長手指,虛點了一下陳操之,眼眸一橫,這才微微側過身給小菲子餵乳——
嗯,看著大才女撩衣餵乳,真是妙趣橫生,陳操之感嘆道:“阿元瘦弱,我原擔心你奶水不夠小菲子吃,想著另覓乳母呢,未想你味濃量足,又把小菲子喂得又白又胖,當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謝道韞“嗤”的一笑,岔開話題道:“陳郎,那李靜姝想讓桓玄與我家芳予聯姻,只恐麻煩不小。”
陳操之道:“只是空頭允諾,到底要不要這門親事,以後再看,難道還反悔不得了嗎!”記起王珣之事,便對謝道韞說了。
謝道韞道:“王元琳才智高華,但太過傲氣,不過名門子弟大都如此,劉尚志他們以前不也說我和幼度傲慢嗎。”
陳操之一笑,說道:“王元琳對潤兒甚是用心,但卻沒有機會像你我那樣有長期交往的機會,我亦不知道此事能偕否?而小盛,恐怕是與潤兒無緣了。”
謝道韞想著自己與陳操之相知相戀的往事,微笑道:“涇河公孫樹下那樣的豎笛曲,人世間哪能時時得聞。”又道:“小盛只有另覓良配了。”
陳操之輕嘆一聲,轉而道:“三年前我與安石、祖言公說了三姓聯合往信安、邵武開荒闢地之事,前日又再說起,明年應該可以實施了,我自鄴城帶回的五萬金,有三個用途,其一就是用於募集人手、組建私兵南下開荒;其二是用於水利通航,我想打通錢唐至京口的水道,這樣既便於灌溉,長江的航船也可以直達錢唐;其三是在明聖湖東面的海岸建一個海灣,造巨舟通海運,這亦是為家族後路計,狡兔三窟嘛。”
謝道韞道:“好,我會盡力助陳郎做好這三件大事的。”
……
七月十八,陳操之一行四百餘人趕回錢唐陳家塢,在吳郡求學的陳宗之已於七月初回到錢唐,陳操之見十七歲的宗之長身玉立,鳳儀絕佳,考問其儒學經典,應答如流,宗之遊學數年,性情亦漸開朗,不似兒時那般拘謹——
二十三日,陳氏族人在玉皇山陳氏家廟舉行了盛大的祭祖典禮,陳操之又領著妻兒到父母墳前祭拜,陳母李氏的陪嫁丫環英姑現已年近六旬,老眼昏花了。見到陳操之,歡喜得直抹眼淚——
老族長陳鹹白蒼蒼,身體已衰老不堪,見長子陳尚和十六侄陳操之攜妻帶子回來,極是欣慰,七月二十九,老族長陳鹹含笑而逝,陳尚、陳操之等人雖然傷感,卻不甚悲慼,老族長陳鹹壽過七旬,親眼見到家族興旺,此生無憾事。
陳鹹的葬禮極其隆重,隆重主要是指弔客如雲,會稽、吳郡、新安、東陽數郡計程車庶大族皆派人前來助葬弔唁,遠遠近近。弔客萬人,昔日袁紹喪母,歸葬汝南,會葬者三萬人,袁氏四世三公,而錢唐陳氏只是新興大族——
依陳鹹遺囑薄葬,不設石槨、不以金玉隨葬,封樹亦簡樸。
陳尚依制要守喪三年,陳操之作為侄子,也要守大功之禮,服喪期為五個月。
遠在建康的皇帝司馬昱聞知陳操之要為伯父守喪五個月,不禁大為著急,即下詔命,奪情起復,召陳操之回建康,詔命於八月二十一日便送抵錢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