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考前的一週,學校為了緩解大家的緊張情緒,讓大家有一個好的心態參考,給我們放了大假。對那些憧憬著美好的大學生活的同學而言,這一週就是自己查漏補缺,最好磨槍的好機會了。自然也免不了回家,讓父母給補充補充營,激勵激勵鬥志。
而對於我和吳凱這種結果幾乎已經成了定局的人來說,這一週那就真的成了放鬆身心的了。老師剛剛通知完放假,我們兩個便迫不及待了衝出了學校的大門,站在校門外還不望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生活了快三年的校園。
三年前剛剛走進校門的時候的豪情萬丈,到現在的倉皇而逃,難免唏噓。在那學校最後的那段日子裡,所有人都在為了最後的考試衝刺著,只有我跟吳凱兩個人成天遊手好閒的四處亂晃。絲毫沒有即將參加一場決逐命運的考試的覺悟,自然也招來無數人的白眼。
看似波瀾不驚的我們,內心其實早就已經氾濫成災了。很顯然,對於我們這樣的農家子弟而言,考上大學無疑是一次不錯的改變命運的機會。從此脫離那片土地,脫掉幾代人身上的農民身份,成為都市白領,商業精英,政壇寵兒,擁有了無限的可能。
只是可惜,這一切都與我們無關,一切都是我們遙不可及的夢了。
我們逃也似的離開了學校,衝進了網咖裡,昏天黑地的打了一週的遊戲。困了就在椅子上睡,餓了就讓老闆泡個泡麵。我們用這種近乎自虐的方式,想要忘掉即將到來的考試,忘掉我們將要面對的未知。
只是很可惜,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自欺欺人而已。回學校的前一天,吳凱終於還是忍受不了這種壓抑到極點的情緒,拉著我從網咖裡出來。隨便找了一家小飯館,點了什麼菜他自己都不記得了,但是讓老闆上了一箱啤酒我們兩個都清晰的記住了這個細節。
這也不是我第一次喝酒了,自從認識吳凱之後,我們兩個就時不時的就會去找個小飯店點兩個小菜,然後小酌一杯。可是像這樣一次上一箱酒的還是第一次,當然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喝醉。
那天晚上,我們兩個人醉意朦朧的在學校的後山上聊了一整晚,聊到最後我們都黯然的流下了眼淚。
在酒精的作用下,我們兩個人就站在山頂的一棵小松樹下面,盡情的嘶喉,咆哮。發洩著內心的不滿和憤懣,傾吐著對這個世界所有的怨恨和憎惡。
對於我而言,貧窮是阻礙走出命運輪迴的巨大籓籬,它就像是一道魔咒施加在了我們幾代人的身上。從祖父那一輩開始家道中落,而父親的突圍失敗也間接的造成了我不得不去接受宿命般的安排。
曾經我也暗暗想過,或許我可以自私一點,用父母和姐姐幾年的血汗錢為自己博一個光明的未來。可是當姐姐拖著上完夜班後疲憊的身體,把他們辛苦從老闆那換回來的血汗錢轉到我卡上,並認真的叮囑我好好學習的時候,我動搖了。
是的,或許父母的木訥和疏於溝通讓我的童年裡失去了許多的溫情,或許他們的提供的窘迫的生活環境,讓自卑一直如影隨形的跟著我。但是真要讓我不顧及他們的處境,心安理德的去接受他們源源不斷的供給我的生活費,我的良心也無法安寧。
最重要的是,我並沒有能夠改變一家人命運的信心。比起自己的前程,我更擔心的是自己在花光他們畢生積蓄之後,卻無力回饋他們。我無法面對他們失望的眼神,更無法想象他們老無所依的情景。
兩害相權,我只能取對他們傷害最小的那個了。比起我四年大學之後的無能為力,我想現在的退卻他們更能接受吧,事實也確實如此。在我向他們表達了我的想法之後,他們也就選擇了尊重。
而對吳凱而言,命運則似乎更加殘酷一些,如果只是單純的學習能力不四次,在我們這樣的農家子弟來看並沒有什麼大不了。學門手藝,或者是外出靠著力氣打工,都足以換回溫飽。
偏偏他生在了一個那樣的家庭,家裡孩子除了他自己個個都是頂著耀眼光環的明星。在他們的光環之下,學習平平無奇,甚至一踏糊塗的吳凱就顯得十分的扎眼了。所幸,長輩們都看到了他的努力,並沒有過多的苛責。
但是很顯然,他並不能像長輩們那樣輕易的就接受了平凡的自己。我不止一次在深夜看到他躲在被窩裡點著手電看書,在課間小憩的時候看著他拿著自己寫的小卡片在背知識點。但是,現實就是這麼殘酷,就像他說的那句“天賦比努力更重要一樣”。
他所有的努力,最終都沒能換回一個體面的分數,更沒能找回他丟失在歲月長河裡的自信。
在他陽光開朗的外表之下,藏著一個自卑、怯弱的靈魂。所以,藉著酒精的作用,他也終於向這個世界吐露出了他的不滿。在東方露出一絲魚肚白的時候,我們喊也喊累了,眼淚也差不多流乾了。
吳凱頹然的靠著松樹坐在草地上,問我道:“你覺得我以後應該乾點什麼啊?”
他的問題,讓我僵在了當場,這個關於未來的命題是我久未敢觸碰過的。不僅是他的,我連自己的未來都從來沒有去想過。不是不願意,而是不敢。對於一眼就能望到生命盡頭的宿命,我沒有直面的勇氣,所以一直努力的迴避著這個話題。
我從來沒有認真的去思考過,希望這樣可以減緩它到來的那一天,沒想到終究我還是不得不去面對它。
按照我從父母的人生軌跡上汲取到的經驗,找個工廠上班,掙著微薄的薪水。在合適的時候娶妻生子,然後重複他們走過路,把希望留給下一代,這大概就是目前我能想到的全部了。
但是很顯然,吳凱還要其他的選擇,他想要的也肯定不是這樣的答案。他的家世決定了他的起點之高,甚至我認為,即便我傾盡一生也不一擁有他現在擁有的這些。
所以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很顯然,但是也是我無法說出口的,難道要我告訴他:“你現在什麼都不用做,你就已經是人生贏家了?”看我諾諾的半天也沒有開口,吳凱大概已經想明白了了我的想法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現在就算什麼都不做也可以活得很自在了?以我們家現在的條件,我就安安穩穩的當個混吃等死的富二代就可以了?”
吳凱表情肅穆,神情黯然的繼續道:“其實我也這樣想過,可是就是過不了自己這關。的確,我爸媽現在的成就已經超過了很多的人了,我就算什麼不做也擁有了比別人多得多的資源。加上家裡其他的親戚朋友的關係,我如果真要做什麼應該也不會很難。但是遠子,你知道嗎?我不敢。從小就生活在哥哥姐姐的陰影之下,一直都被當成是反而教材拿來跟他們做比較。他們成就越高,我就覺得自己越沒用,這樣子時間久了我就變得不喜歡跟人交往了。”
他的聲音開始變得顫抖,胸口高低起伏不定,情緒明顯的激動起來。我點了支菸遞給他,他接過去深吸了兩口,才平靜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