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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風間琉璃

黑色的直升機掠過群山、掠過低谷,穿黑風衣的男人嘴裡叼著香菸站在敞開的艙門邊,撲面而來的風把他的額髮都揚起來,露出細長邪異的雙眼。

源稚生的神情無悲無喜,他靜靜地眺望燈火通明的東京,像是一隻在黑暗中迷失了的蛾子在眺望能把它燒成灰燼的光火。

他的身後,沉重的鋁合金箱子安靜地躺在那裡,裡面裝著某種甚至能擊斃龍類的重型武器,隨之一起的還有兩柄入鞘的古刀。

一把是蜘蛛切,刀銘蜘蛛山中兇拔夜伏。另一柄大概也並非尋常古刀,而是曾斬妖除魔的鍊金刀劍。

“櫻,你能確定嗎。”源稚生的聲音低沉,卻又如金戈鐵矛般鏗鏘,他將最後一口煙氣吸進肺裡,重新從褲兜裡翻找香菸的盒子。

盒蓋開啟,裡面只有褶皺的錫紙。

“風,有一秒鐘的時間,我感受不到風了。”原本應該在山下的路口等候的櫻居然出現在源稚生的身後,她的表情冷淡,櫻花的香味繚繞著隨寒冷的風進入源稚生的鼻腔。

“某個言靈在產生作用,本部的專員們悄無聲息中已經踏入了惡鬼的陷阱。”源稚生說,“我想,我應該認識那個惡鬼。”

櫻沒有說話。

她在山間聽到男孩的笑聲,那笑聲熟悉又悠遠,像是遺忘在記憶深處的故人隔著漫長的歲月向你高歌。

直到離開那座山,她才終於想起,那就是少主的笑聲。

“我曾把蜘蛛切插入他的心臟,然後把那惡鬼埋在枯井中,現在他來找我復仇了。”源稚生輕聲說,他的聲音如此平緩,眼中熔鐵般的金色碎屑卻像是轟然炸開的星辰。

櫻捧著兩把古刀,垂首站在源稚生的身後,她覺得少主的神態如此疲憊,又莫名堅若金剛,沛然莫可抵禦的威嚴從他的身體中迸發出來,伴隨著如洶洶狂濤似的悲哀。

似乎是唯恐驚擾高天的鬼神,直升機飛得極低,巨大的錐形光柱將圓形的光斑投在茂密的黑色密林中,風聲呼嘯便好似惡鬼哀嚎。

東京的近郊曾經有過很多村莊,但是大多在一次次地震中被摧毀,政府為失去家園的村民們在神奈川北邊修建了安置房,於是大半的鄉下人都去了那裡,如今這些山中人跡罕至,到了夜間簡直像是森羅地獄。

機師在源稚生的示意下再度降低了高度,這裡距離白羽狗神社已經只有不到五公里的距離,那些村莊的遺蹟和廢墟中一人高的雜草恣意生長,枯萎的夏花只餘下黑色的桔梗像是向著天空張開的枯爪。

從高空看去可以見到群山間因為地震而倒塌的房屋像是死去了,大梁和椽子都在朽爛。

很久以前那個村子是從神奈川去往白羽狗神社的必經之路,如今那裡已經荒廢了,公路也因為地基不穩沉進了地下河裡。

源稚生記得第一次來東京這座簡直要讓人痴迷的城市的時候,橘政宗就曾帶他在這個村子裡借宿,那時這裡還有幾個老人沒有搬走,政府的工作人員每週都會來慰問同時帶些米麵茶油,偶爾也會有從東京灣打撈起來的青花魚。只是去年再去的時候,最後一個老人也死在那個頗有些寒冷的冬天了。

櫻站在源稚生的身邊,她俯瞰那片廢墟,眼神漠然,但漆黑的瞳孔中忽然倒映出一點昏黃的光。

光點像是撕開幕布的火,逐漸就要蔓延開來。

居然是一座被清理得很乾淨的神龕,供奉著這座山裡的神明,神龕前赫然是佈滿整個小院的燭火。

在這樣人跡罕至的山中,光火如朝聖般被風吹得向神龕的方向搖曳。

“村子裡有一片石鑄的空院,請降落在那裡。”源稚生對機師說,他和櫻其實都並不擔憂本部專員的安全,世界上能同時威脅到路明非和繪梨衣的人可能還沒有出生,但櫻還是有些訝異。

“我們不先去白羽狗神社嗎?我擔心那個鬼會刺激到繪梨衣小姐。”她說。

源稚生搖搖頭,“精神類言靈始終存在使用限制,血統是這個限制的唯一度量。世界上不會有哪個人類的血統能超過繪梨衣,她不會有危險。”他說。

直升機此刻懸停在距離地面三米的高空,源稚生先是把鋁合金箱子扔下去,再從櫻的手中接過兩把古刀,最後一躍而下,像是展翅的鷹隼。櫻也緊隨其後,風似乎要托起女孩的身子,輕盈得像是在空中漫舞的蒲公英。

落地站穩之後源稚生把自己的錢包拿出來,開啟之後遞給櫻。

果然和其他任何人一樣,那裡夾著一張照片,背景是一座頗有些耄耋荒蕪的神社,神社前停著一架輕型直升機,穿麻布縫製的白色狩衣男孩們一起靠在那架直升機上,一個男孩稍大些,英俊挺拔,分明是縮小版的源稚生的,另一個稍小的有些陰柔,也很俊美,但美得像是女孩。

從鎌倉時代起狩衣就是神官在祭祀中穿的衣服,跟公卿們所穿的服裝相似,由此可見源稚生大概也曾經做過見習神官這種職業。

“我的童年和少年時期都是在神戶的山裡度過的,時至今日我仍舊不知道親生父母究竟在哪裡,也不知道他們是否還活著。”源稚生輕聲說,他揮手示意機師將直升機開離這裡,然後領著櫻朝神龕的方向走過去。

這些事情源稚生很少告訴過任何人,櫻、烏鴉和夜叉是少數幾個知道這件事情的人,此外便只有橘政宗了。

櫻只是靜靜地聽著,沒有開口說話,她知道或許今天自己要接觸某些被源稚生深埋在心底深處的秘密。

“照片裡的是鹿取神社,在神戶的山中算是很大的那種,每年都會有很多人來參觀,村民依靠賣紀念品為生。我和我的弟弟一起生活在養父的家裡,他並不工作,靠收養城裡的孩子從那些富人的手中領救濟金過活。”源稚生說,

“那時候鎮子上的男孩都要輪流去鹿取神社學習,我的成績一直是最好的,宮司說我可以接他的班,未來稚女也可以在神社裡工作養活自己。”

櫻有些驚愕,她從不知道少主原來還有一個弟弟,隨後她忽然意識到什麼,表情有些動容。

“我告訴他說我是要去大城市打拼的,他可以把宮司這個職務交給稚女。可是稚女死了。”源稚生說,他在撲面而來如山如海的燭光前站住,握住蜘蛛切和童子切的刀柄,渾身的力量都在躁動,像是要砍碎眼前燭火照不見的那些黑暗。

“稚女死了,我殺死了他,用這兩把刀,因為他墮落成了鬼。那時候我已經在執行局中任職,他是我殺死的第一個鬼。”

源稚生有時候也會同烏鴉和夜叉講起自己小時候在山裡的事情,在這些故事中他會隱去那個山間小鎮的名字,也從不提及那個陳曾想要將神社宮司位置傳承給他的老人。

當然,更不會提及那個被埋葬在記憶深處的少年,他的弟弟源稚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