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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天變(一)

天變(一)

“唉,又變天了!”徐州城最有名的大善人劉文忠撣了撣水貂皮袍子上的雪花,晃晃悠悠地向內宅走。聰明的管家劉黑鐵點頭哈腰地跟在旁邊,兩隻母雞爪子般的手抄在衣袖裡,彷彿一伸出來,就會被北方像亂樹枝一樣吹折掉。

“黑子,給佃戶做的鞋都發下去了麼?”劉大善人感覺不到天氣的寒冷,無論風多大,步伐總是有條不紊。

“回老爺的話,已經發下去了。照您說的,每雙鞋裡塞了半兩羊毛。這幫佃戶跟了您可算祖上積德,要是跟了蒙古老爺,還發鞋呢,有片破布裹蹄子就不錯了!”劉黑鐵上前一步,話語裡充滿了獻媚的味道。

“唉,把他們當牛當馬使喚了一年了,冬天時也得加碗黑豆補補膘。兵荒馬亂的,能給行善就少造孽!”劉大善人瞪了管家一眼,低聲教誨。

“是,是,老爺英明,如果這樣他們不好好幹活,真是給狗吃了良心。”

“東門外的粥棚呢,安排好了麼。天冷了,每天多加一斗米到粥裡去。家裡發了黴的乾菜葉子不要扔,一併熬到粥裡給苦哈哈們補身!”劉文忠想了想,又發出一道命令。

“小人這就去安排,老爺德被四海,前世一定是位菩薩!連俺這無頭小鬼,跟著您也能修成正果!”管家口中,馬屁之詞有如泉湧。

“滾吧,順便把二爺、三爺喊進來,讓他們到我書房議事!”劉文忠抬腿照著管家屁股上踢了一腳,笑罵。

一直佝僂著身子的管家屁顛屁顛地跑遠了,大善人劉文忠望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伸手挑開了門簾。

提起劉大善人,方圓百里家喻戶曉。他祖父曾經是一個屠戶,在北元第一次南下時不小心救了一名宋將。劉家人精明,把這名宋將的傷養好後,以三百兩銀子的價錢賣給了蒙古人。憑著這三百兩銀子的本錢和蒙古人的支援,劉家從此在徐州混得風聲水起,沒幾年就成了城內數一數二的富戶。

到了劉文忠這輩兒,劉家基業更大。包娼庇賭、販賣私鹽、勾結色目轉運使搜刮民財,大斗進小鬥出倒騰糧食,凡是人能想出的賺錢手段,沒有劉文忠不敢做的。即便如此,他依然混出了個大善人的名號,黑白兩道通吃。非但官府的老爺要給他劉大善人面皮,就連往來的鹽幫、附近聲勢浩大的紅襖軍,都不會打劉家產業的主意。

劉文忠會賺錢,也懂得花錢。賺錢時心狠手黑,花錢時卻慈眉善目。劉府名下的佃戶、長隨的待遇一直比其他大戶人家好,逢年過節,丫鬟們縫製的衣服、鞋襪總是按時發到每個佃戶手裡。水旱災年,劉老爺就會主動給佃戶們減租。在每年青黃不接的時候,劉府還會在東門外的漢王廟中支開大鍋,無論是乞丐、流民還是吃不飽飯的莊戶人家,每天早上都可以去劉家粥棚領一碗稀粥果腹。雖然那粥總是稀得照見人影,也總帶著股黴味兒,但畢竟讓很多本來要餓死的人又多捱了一個冬天。

比起窗外冬寒料峭,書房內完全是另一個世界。重金從南方走私來的碎花玻璃窗將冷空氣完全隔離在外,牆壁上,黃銅打造的水爐子輕輕冒著熱氣,把整個屋子烤得如春天般溫暖。

如此暖洋洋的空氣,很容易令人心生倦意。可劉大善人的兩隻眼睛卻瞪得滾圓,一顆心上上下下,不斷權衡著紛亂時勢。

沉寂了多時的太行群豪出山了,北面以張一行為首,打下了井陘,真定。南方以許土根為帥,勢力一直蔓延到了山東。兩淮、兩河震動,無數豪傑趁勢拉起了自家隊伍。就連徐州附近也不安寧,紅襖軍在一個叫蕭頭陀的人帶領下,已經攻到了附近的濠州。而官府忙著提防破虜軍北上,壓根沒精力對付其他土匪流寇。

世道亂了。亂世出英豪,亂世意味著風險,同時也意味著家族崛起的機遇。

“大哥,你找我們!”一聲親切的招呼打斷了劉文忠的思考,老二劉文義,老三劉文魁拍打著身上的雪花走了進來。與劉文忠滿臉慈悲相不同,老二劉文義長得方面濃眉,一看就知道是個爽直的漢子。老三劉文魁人如其名,長得文文靜靜,從頭到腳帶著股書卷氣。

“變天了!”劉文忠沒有回答兩個弟弟的話,望著窗外的飛雪,幽幽地說。

“是啊,真他奶奶的冷。今天上午在衙門當班,弟兄們都拎不住水火棍!”老二劉文義甕聲甕氣地回答。他自幼喜好武藝,長大後憑藉家族的關係在徐州府衙擔了個旗牌官,手底下管著百十個負責彈壓地方的弓馬手。每天在街頭耀武揚威,煞是氣派。

“是啊,變天了。打我記事兒起就沒這麼冷過,眼下城裡流民越來越多,再冷下去,不知道多少人得凍死!”老三劉文魁顯然比老二聰明,順著大哥的口風,含蓄地說道。

“那幫餓殍,怎麼喂都喂不飽。從前天起府臺大人在南、北兩城都加了三口大鍋施粥,卻每天有人餓死。如果不下封門令,再這麼下去,把整個府搬空了也添不完四下趕來的嘴巴!”老二劉文義不屑地說道。四處趕來的流民給弓馬手們添了很多麻煩,連日來不斷有大戶向他抱怨家中財物被偷,還有小戶人家在夜裡遭搶。弓馬手們的一致意見是關閉徐州城門,不准許更多的流民湧入。但徐州城府臺大老爺王庭玉心慈手軟,死活不肯聽弟兄們的勸。

“府臺大人也堅持不了多久了,他沒錢。我聽人說,朝廷今年又停了百官俸祿,盧世榮大人說要發行新鈔,把天下所有交鈔全部作廢了!眼下天怒人怨,就差有人點把火了!”老三劉文魁從袖子裡掏出把摺扇,刷地開啟,邊搖邊嘆。

“還不是南方那夥亂匪鬧的。當初陳吊眼一過境,多少豪門大戶家破人亡。如果被我遇上,打馬上前……”老二劉文義伸手比畫著,彷彿自己成了當年的楚霸王項羽,萬馬軍中無人能敵。

劉文忠輕輕咳嗽了一聲,打斷了二弟的吹噓。自己和老三說什麼,敢情老二一句話也沒聽進去。為了讓這呆子開開殼,他決定換一種淺顯易懂的方式。

“宋帝無道,可文天祥卻不肯黃袍加身,你們說怪不怪?”

“這文賊手下文有曾寰、劉子俊,武有陳吊眼、鄒鳳叔,偏偏不肯當皇上。我聽人說他會看氣,知道自己沒當皇上的命。破虜軍口口聲聲說要恢復漢家江山,恐怕這新君名姓裡,少不得一個漢字!”老三劉文魁知道大哥想什麼,把話越挑越明。

“大哥,老三,你們說文賊不當皇上,是因為大元氣數盡了?”老二劉文義滿臉迷茫。大元氣數盡了,那肯定要有新的帝王現世,而大丈夫學好文武藝,就應該賣給帝王家。

“大元將滅,大漢將興。想我劉家先輩當年斬白蛇,揭王黨…..”劉文忠眼睛裡冒出一串火花,追憶著千餘年前自己的同姓如何輝煌。

老二劉文義終於明白了大哥的意思,一張臉嚇得比窗外的雪花還白。大哥志向遠,手段狠,他從小就知道。但萬萬沒想到哥哥的志向遠到如此地步。想當皇上,就憑劉家三兄弟和家中五、六十個家丁……?府臺大人伸出個手指頭,就能讓劉家滅族。

“人都說大元氣數盡了,今後天下必然是漢人的天下。太行山張氏兄弟不過是群草寇,如今也能攻城略地。文賊當年被打得隻身而逃,轉眼就擁有了半個江南!大元朝已經成了空架子,一推就倒!”劉文忠用眼前例項給兩個弟弟鼓勁。

“可咱徐州這四戰之地,府臺大人又素得人望……”劉文義結結巴巴地說道。兄弟三人中他武藝最好,同時膽子最小的也非他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