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那年,我費盡心機抓住了一隻麻雀。
小麻雀十分害怕我,它不吃不喝的在籠子裡胡亂撲騰,掉了許多羽毛,沒活過兩天就死了。
我抽抽搭搭地捧著麻雀的屍體跑到阿孃面前,哀求著想讓它重新活過來。可是阿孃說,死亡是這世間分隔活物的準則,一旦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我看著手裡一動不動的小鳥,哭得極其傷心。
我生來就在這破院子裡長大,沒有一個可以陪我玩鬧的人,我想要一個朋友,哪怕它只是一隻小麻雀。
阿孃用袖口擦乾了我的眼淚,陪我埋葬了這隻麻雀。夜裡她用草紙折了一隻小鳥放在床頭,她幫助小鳥扇動翅膀,笑著對我說:“阿淵,你看。小麻雀。”
我吸了吸鼻子,埋在阿孃懷裡,連帶著我的第一個不會說話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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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阿孃住在擁擠的破屋中,她是受罰被遣到小戶府邸來充當奴役的,因為那個拋棄她的男人,也因為有了我。
我有娘無爹,是在稻草鋪上出生的孩子,因為這樣的出生,時常遭同為下人的雜役們唾棄和嘲笑,以及無休止的欺凌。
我不明白阿孃為什麼還會選擇把我生下來,她應該恨那個男人的。她從不主動與我說這些,只是摸著我的頭,說不是我爹棄了她,是她棄了那人才對。
她希望我能陪著她,她愛我,所以誕下了我。
我點點頭。
我生得清秀,阿孃抹黑了我的臉,不讓我那麼引人注目。她不但教我識字唸書,還教我認蟲識藥。娘原是偏遠寨村有名的術女,若不是因為我,她怎會淪落至此,還受他人欺壓?
身為奴人,我們母子處處受欺。總有雜工來阿孃身前晃悠,他們認為阿孃是因為不檢點才有了我,因而她也是不潔的,是可欺的。我護著阿孃,拼死擋在她身前,卻擋不下那些身強力壯的役人,眼睜睜看著娘受辱。那一日,我親身目睹了禽獸不如的畫面,嘔吐了好久,男人走後,阿孃摟著我哭,她那麼瘦弱,渾身添了好多傷,我緊緊抱住阿孃,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痛哭一場後,我偷走了阿孃埋在山裡的蠱罐。
她身為蠱女,其實一直都沒有懈怠修術,只是蠱術在家中被奉為邪術,她只能偷偷修煉。
我用蠱毒慢慢殺死了羞辱我阿孃的男人,在毒發的那日,我放了一把火,燒了整個草屋。
看著在大火裡焚盡的屍體,我抓起地上的泥灰,一邊抹在自己身上,一邊笑。
人死如燈滅,這個畜生死了,再也碰不得我阿孃了。
我帶著髒兮兮的臉撲到趕來救火的阿孃懷裡哭,我身上的袖子是被火燒過的,也有火傷的痕跡,家主只當我是死裡逃生出來,也沒查出失火原因,此事不了了之。
這一切,我做得很好。
只是阿孃還是發現了,她讓我跪了半日,並非因為我替她報仇而置氣,而是因為我殺了人。
她不希望我的人生有那麼多是非波折,她只希望我平安喜樂。
可是出身為奴,卑賤不堪,又何談喜樂?
直到阿孃救了一位重傷的異族男人,亦是我將來修煉習武的師父。此人因升階渡劫不成,遭了反噬,又遇上了山中狼群,跌落山崖下方被我娘發現,帶了回來。
他不是個善茬,甦醒的那日就殺了人,是追打著我來到屋前的人。
我看見了同為僕役的那人被眼前氣息狠厲的男人折斷了脖子,重重倒地,瞪大了雙眼,心頭萬分恐懼。
可埋藏在恐懼之下的,居然是暢快。
總是欺我打我的傢伙終於死了。
死的好。
下一瞬,我被男人提了起來,阿孃聞聲趕來看見眼前這幕後,紅著眼衝上來護我。男人認出當日是我孃親救了他,沒有對我下殺手,他逃離兇殺現場時順手帶走了我和阿孃。離開晏府的那刻,我曾天真地想,在此地為奴的日子終於要結束了。
不想卻是從一處到另一處的低人一等。
那時,我才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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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見到了荒無人煙的戈壁,第一次見到了金碧輝煌的宮殿,第一次被人按在大殿上,叩行跪禮。
把我們帶到這兒來到人名喚墨昀獨,是大漠里名聲顯赫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