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夏的細雨浸潤著北平城帶著新色的青磚黛瓦,顧懷站在廊下聽著庭院裡彷佛用盡力氣的蟬鳴,忽然聽到身後珠簾響動,他沒有回頭,但卻知道走到他身邊的人是誰。
“聽說又要打仗,不管是城裡的人,還是值守的軍士,好像都很興奮狂熱的樣子,”李明珠微微抬頭看著顧懷的側臉,“沒想到有一天居然能在大魏看見這樣的場景。”
顧懷伸手過去,李明珠輕輕牽起,她的面板很涼,就像是將化未化的薄冰,沖走了夏日的最後一絲暑氣。
“因為這幾年一直在贏,”顧懷說,“而且現在的北境有太多機會,空缺的位置那麼多,大學出來計程車子只能走進府衙,軍旅中的軍職卻要靠實打實的軍功,年輕人們自然會想上戰場搏一個前程,至於城裡的百姓,這裡太靠近前線,主動北伐和被動防守比起來,他們當然希望是前者。”
李明珠抿了抿唇,手指調皮地在顧懷的手指上摩挲著:“你也沒到而立之年,說話卻越來越老氣橫秋了,你說的‘年輕人’,有一些年紀比你還要大呢。”
“站的位置高了,擔的責任多了,難免就會把自己代入這種角色,”顧懷沉默片刻,笑道,“還是以前好,雖然總是被推著走,不用主動去做選擇,但至少不用想這麼多。”
李明珠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感受著那上面的掌紋,輕輕說道:“我的相公是個大英雄。”
“這算是偏愛麼?”
“這是事實。”李明珠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
“可世人給我最多的稱呼是屠夫,劊子手,居心不良的藩王,好大喜功的戰爭販子,有時候倒回去想想,根本想不明白究竟是怎麼走到今天這步的--離開京城前我和老頭子討論過這一點,用他的說法來說便是性格使然,故事的大致走向一旦確定,我的性格便會促使我在某些事情上做出極端的選擇,只要我放不下,那麼就一定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或許是這樣,但也有許多人發自內心地覺得你揹負著大魏的國運,是賢王,是忠臣,北境的子民們給你立了那麼多生祠,連許多頗有盛名的大儒也在為你發聲。”
聽到最後一句,顧懷笑了笑:“這算是‘自有大儒為我辯經’麼?可這怎麼看都是權勢太盛,便有人主動湊了上來想搭個順風車。”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李明珠依偎著他,聽著他的心跳,“我是想說,沒有人能在所有人的心中都是同樣的評價,有時候哪怕做了正確的事,也不會被旁人理解,你不應該總用旁人的中傷來奚落自己,也不應該想著讓所有人都認可你要做的事情,時間總會證明一切的。”
她說:“起碼北境的軍民,江南絲織盛世下的商賈,天底下那些因為你而活下來的人,都會永遠站在你身後--當然,其中還有一個我。”
蟬鳴聲突然大了起來,顧懷的心跳也不自覺加快了幾分,他捧起李明珠的臉,看著那經過了幾年歲月,卻依舊如同當初在蘇州城初見時的美麗動人臉龐,輕輕吻了下去。
“還說這不是偏愛?”他離開那雙軟糯的唇,看著李明珠有些氣喘的模樣,笑道,“不過這些話確實讓我心安了許多,這半年來我很少去無棣看你,總是你抽空來北平,你會不會怪我?”
李明珠輕輕搖頭:“整個大魏都壓在你肩上,我只會覺得自己沒辦法替你分擔更多,怎麼會怪你?”
“有你在,北境的港口繁華起來的時間起碼省了幾年,你已經分擔得夠多了,如果不是有你,有逐漸遷到北境的李家,有你在前些年打下的基礎,北平根本不可能只花了這麼短時間就有了新都的氣象,可惜沒有更多的時間能讓我們把這裡變成更好的地方,一切都終究要靠戰爭的勝負來說話。”
顧懷轉身看著她,目光微黯:“...可惜的是,沒能在北伐之前和你成親,或許只有等到這場北伐打完,才能...”
他說到一半,理智地閉上了嘴,戰前說這種話實在有些不吉利。
不能和愛的人成親,每一個女子都會或多或少地有些遺憾,李明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起之前大夫號錯的那一脈,想起以為有了愛的果實時的喜悅,有些氣悶地抿了抿嘴角。
這件事顧懷並不知道,所以理所當然地以為李明珠也在為之前太忙,以及莫莫還在西夏,不能成親的事情生悶氣,他抱了抱李明珠,在她耳邊低聲道:“等我回來,我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