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無數條的鐵軌,越過無數的城市房屋,無數的車流人群,他在那個幾千裡之外的城市聽到了,儘管他還不知道那個呼喚他的聲音是誰?
柏賢是貧寒子弟。其實,在十歲之前,家境尚殷實富裕。
父親曾是三里七鄉的風雲之物,從小的他目睹父親豪爽結義,但父親是個不守家財之人。災難起源於三角債,父親從上家拿下一筆貨物,運給下家,未拿下家一分錢。下家逃走,上家告他,父親被關進拘留所。
那個時代,幾十萬是一筆怎樣的鉅款呢?可以查閱史料,雞蛋五分錢一個,一個城鎮幹部的工資只不過五十六元一月。
家裡值錢的東西悉被搬走,家徒四壁。
幼年的他跟著母親四處借錢籌款,好贖父出來,受盡冷言冷語。
父親出來 之後,一蹶不振,身體跨倒,後院堆積的是瓶瓶罐罐————藥瓶和酒瓶。米缸卻常常空。每年入不敷出,食不果腹。家中光景已到了常去鄰里借米借油的境地。
為了掙錢,十歲多一點的孩子,假期時去家附近礦上工地幹活。像大人一樣,在嘈雜的工地,挑石頭,拌沙子。
一晚,工地上已經亮起了燈,轟轟來了一輛卡車,司機師傅拉開車門,四處寂靜,唯有一個十幾歲的穿著破爛的男孩子還在工地上,他問男孩子願不願意連夜把這車水泥卸完,一晚十幾塊錢的工錢。
男孩子因為意外能掙錢,自是高興。但他扛起第一包上肩的時侯,就趔趄,差點倒地,一袋水泥,一百多 斤,他稚嫩的、還未發育成熟的肩膀。一步一步的往前挪。一直到凌晨,工地上的燈像個鬼似地 亮著,刺眼地照著眼前的這幕場景。
那個孩子,癱在地上喘息,他的頭髮裡、他的衣服上,全是泥沙和水泥,他像是從水泥坑裡爬出來的一個變形了的叫不上名字的怪物。
後來,他考上了中專。像常夏一樣,那個年代,貧寒的、成績出眾的孩子都會去讀中專,而不會選擇上高中。如果選擇讀高中,結果未定。而中專畢業後,國家就會有一份“鐵飯碗”的工作安排給他們,這對這些家庭來說,是多大的一份希望。
(三)
不幸的是畢業時,學校扣下他的畢業證,讓他家將三年所欠學費悉數補全,但他那一身外債的父親何曾有錢!他的畢業證便一直扣在學校的檔案館裡。回想起來,都是一種恥辱。
讀書三年,畢業證沒有拿到,學校更不會幫他推薦工作,他兩手空空回到出生的村裡。
只有初中畢業的兒時夥伴來找他,有一個地方修大橋,要人,去嗎?
去。他只能去做農民工。
那一片鋼筋林立的荒山野地,近處沒有村莊,更別說虛緲的都市了。工地上隨處的木板都有生了鏽的釘子。有時不小心踩到釘子上,人跳起來,鞋仍被戳了一個洞,血流了出來。沒有打預防針,奇怪的是,也沒有得破傷風。休息半天,仍會繼續幹活。因為要掙錢。
那個年輕的男孩子,穿著破舊的衣裳,頭髮裡和衣服上都沾著暗白色的灰粉,早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手指鏠裡黑黑的泥垢,頭髮叢裡有一塊凝乾的水泥槳,將頭髮粘在一起,使頭髮像亂草叢一樣,東一絡西一絡,渾身酸汗。如果他這個樣上了城裡的公共汽車,公車上的人一定會掩鼻、怕髒了自己紛紛避開。就是我們平常所說的“農民工兄弟”。
但常夏那一年,已差不多是大中專生國家包分配的末班車。而小她幾歲的柏賢卻恰好與這趟末班車失之交臂。因此,這對遠隔千里的戀人,前期不同的人生軌跡,千轉輪迴,後來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