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色本已十分慘淡,這一陣下來更像是用光了身體裡大半的力氣,慘白得連一分血色都無。初升的紅日在他背後,為整座梅園塗抹上暖暖的淡粉色霞光,可就在這充滿蓬勃希冀的晨曦裡,他單薄的,微微佝著的身體卻不住輕顫,清俊無雙的容顏從骨子裡透出一種蒼涼衰敗的氣息,就像一支根部已經腐壞的白梅,枝頭上的花朵縱勉力維持著表面的光鮮,也終會在未來的日子裡一朵朵凋零。
喘息一陣,璟華拿開捂著嘴的帕子,儘管盡力遮掩,卻還是被琛華看到了帕上那一抹刺目的鮮紅。
“二哥!”琛華一把拽住他的手,瞠目欲裂,道:“你……”
璟華擺擺手,虛弱地笑,“你也看到了,若不是迫不得已,我又怎麼會來麻煩你?”
他扶住石桌坐下來,將那枚帥印拿在手裡,反覆摩挲。青銅的質地,麒麟昂首眥目,器宇軒昂。他熟悉這冰涼的手感,還有它每個稜角。這些年,它跟著他,踏過千山萬水無數,斬下妖獸悍將無數,滾過九淵冰雪,泡過幽冥忘川,浸過神的血,魔的血,還有他自己的血。
他放下那枚帥印,推到琛華面前,輕輕嘆口氣道:“我也不想。但這枚帥印你二哥恐怕拿不了很久,到時候一樣是交給你。不如……早點讓你有個準備。”
琛華搖頭,語聲哽咽:“二哥,我……我做不來。你趕緊好起來,還是你來做,好不好?”
璟華笑了一笑,縱使蒼白,俊朗的容顏依舊出塵無雙,“怎麼還是這麼孩子氣呢?做不來不要緊,我會讓青瀾儘量輔佐你。但,你也知道父君的意思,兵部大權不能旁落外人。琛華,二哥不爭氣,只好辛苦你了。”
“不是辛不辛苦的事,我……”琛華低頭,半晌才悶悶道:“我不信真的就治不好!四海八荒,三界五常大得很,咱們的藥師沒本事,也未必別人家也治不好!二哥,我去替你尋名醫來,說什麼也要把你治好!”
他抬起頭,讓璟華看到那一貫玩世不恭的桃花眼裡流露出從未有過的堅定,這目光有些幼稚,卻綻放著灼灼光芒,讓他此刻寒涼刺痛的胸膛不禁一暖。
琛華雙眸黑亮,似蒸騰著水汽,倔強大聲道:“我絕不會讓這種事發生!我們本來好好的三兄弟,大哥莫名其妙就與我們斷了來往,二哥你若再有什麼不測,難道……難道真的忍心要留琛華從此無兄無長嗎!”
璟華背脊突然一寒,是啊,如果他真的沉痾難愈,那軒轅家的三個孩子便已去其二,只剩下琛華一個,難保不會有人繼續向他下手。
“二哥有你這份心就夠了。”他發自內心地笑了笑,“我們仙家講求一個緣字,緣至則聚,緣盡則散。如我母妃當年,縱是父君也沒有辦法強留。你也是修為不淺了,怎麼還像小孩子一樣固執?”
琛華恨恨道:“都怪我母后,也怪父君,若不是他們讓你去封印那個夸父,也不會……”
“琛華!”他打斷他,聲音雖低,卻字字清晰,“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漠北乃我天族屬國,夸父擾民,我前去平定自是義不容辭。”
他將語氣緩和了下來,溫言道:“你真的莫怪他們,我……我這是先天的毛病,縱是好好的在家,也免不了這個結果。”
琛華垂眸,想反駁卻又不敢再惹他生氣。東張西望之際,卻看到他放在手邊的那本書,好奇道:“二哥,你在看什麼?”
那本藍色的冊子,書頁已經泛黃,璟華拿起來遞給他道,“藥師府的歷代醫案集編,我閒時借來翻翻。”
琛華關切道:“有用麼?”
璟華苦笑,“有用就無需再麻煩你去兵部吃苦了。”
兄弟二人又聊了一陣,琛華見璟華倦意深重,便囑他好好休息,起身告退。
璟華望著他離開,不可察覺地喟嘆一聲。
他騙了他的三弟。
他是病得不輕,但也沒有到了朝不保夕,連兵都帶不動的地步。
照以前的性子,他再怎麼樣辛苦,也絕不可能放鬆軍務。但現在,一來他分秒必爭,實在分不出身再去兼顧別的事情,二來敵我未明,他不能再站在兵部主帥這個風口浪尖的位置任人為靶,他必須把自己隱藏起來,探明虛實,主動出擊。
雖然他沒有再去向蒄瑤核實,但天庭中如果真的潛藏著這麼一股可怕的黑暗力量,從母妃,到大哥一一被害,那麼他的貞鱗,也極有可能並不是出於疏忽才弄壞的,而是處心積慮的陰謀。
大哥的處境已令他片刻都不得安心,恨不得立刻就衝到無妄海,解救他脫離苦海。但軒轅璟華畢竟是軒轅璟華,百萬天兵主帥,已本能地習慣謀定而後動。他說服自己按壓住內心的怒火,理智地分析整件事情的輕重緩急。
首先,大哥的處境雖然逼仄,但立時三刻應該還不至於有危險。仇家能容他活到現在,而不是像對母妃那樣斬盡殺絕,必定是出於什麼原因,不敢輕易對他下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