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是拿她沒辦法。
自己想著,都覺得不可思議。明明是要分手在即,明明想好不能再拖泥帶水留下念想,可為什麼卻總是狠不下心?
或許最一開始,就不該答應教她學劍。
他們是不同的,將來總要走向兩個完全不同的未來。她是初升的霞,光芒萬丈,有溫暖的家,寵她愛她的父兄,將來她還會許一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為*,為人母,一世榮華富貴,平安喜樂。
而他,卻是墜落星辰。他每一天都是倒數著過,於絕境中掙扎,於黑暗的邊緣苟且偷生,只求能在有生之年,報得母妃大仇,再將大哥救出無妄海罷了。如果可以,他還要平定三界,為父君討回尊嚴,令族人不再受侮。
他要揹負的太多,太重,本就步履蹣跚,自身難保,怎麼還能再拉她一起,去賭一個明知道沒有希望的未來?
這一段將發未發的懵懂的芽,於她看來是羞澀歡喜,情萌初動,於他卻是冬日末路,註定要凋敗的殘花。
直到第二日一早,無涯照例來為他診病的時候,那盅雞湯還好好地放在桌上。
無涯一進門就聞到撲鼻的香,他聳聳鼻子,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促狹道:“好香好香,師弟啊,你好福氣!”
璟華淡淡道:“師兄說笑了。”
“怎麼說笑呢?”無涯一本正經道:“你才教了那小妮子半年多,她就曉得燉雞湯給你補身,我教了她快一年,連根雞毛都沒見著。厚此薄彼啊,厚此薄彼,哈哈哈!”
“師兄若喜歡,不妨拿去喝。”
無涯端起碗仔細端詳,湯色金黃醇厚,泛著一層薄薄的油花,還漂著兩小根寸許長的碧綠青蔥。許是怕他嫌油膩,阿沫為他盛的這碗只是清湯,而盅裡的那隻雞隻怕早已皮酥肉爛,這才能燉出如此沁人肺腑的誘人味道。無涯閉了眼吸口氣,聞出那湯中的藥香,忍不禁笑道:“小妮子倒是捨得,給你加了這許多上好的藥材。”
他依依不捨地把碗放下,“這個丫頭鬼得很,她辛苦端來給你喝的,我若不小心奪人之美,只怕要上吐下瀉三個月,還是留著你自己慢慢享用吧。”
璟華沒有理會他言語中戲謔,他面無表情走過來,拿起碗。
從黑夜到黎明,他已經端起來無數次,最後卻總是悄悄放下。那隻精緻的青花瓷碗還帶有溫熱,那是他用法術溫了一整夜,碗中有撲鼻的香,是她用那雙從未沾過陽春水的小手親自為他熬的。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那個畫面,那個善良可愛的小姑娘,她怎麼手忙腳亂地去殺雞,清洗乾淨,怎麼花了兩個時辰守在煙熏火燎的廚房,耐心看著火候,最後又怎麼小心翼翼地一點點加鹽,小口小口品嚐,嚐了十七八次,直到覺得滿意了,才端來給他。
心頭躥上一股灼人的痛意,像是抓到了他突然的軟弱,立即變本加厲地放大,張牙舞爪擴張至整個胸口。璟華臉色白了白,咬咬牙,將整碗雞湯往窗外一潑。
“哎,我說你這是幹嘛!”無涯跳起來,叫道:“不吃也不要倒掉啊,你這……你這多傷人心啊!”
璟華臉色鐵青,緊咬著牙,扶著桌子的手骨節已捏至泛白。他背脊僵硬地站了一會兒,終於還是無力慢慢坐倒,悽笑道:“不是我要傷她的心,是……是我沒這個福氣。”
無涯瞧他臉色不對,忙伸手要來扶他脈象。璟華卻攏了衣袖躲過,漫不經心道:“左右也就這樣,何必每天都麻煩。”
他頓了頓,又恢復到看不出情緒的清冷,“多謝師兄這陣子收留,璟華也是時候告辭了。”
不曉得為什麼,璟華這幾天佈置的功課巨難又巨多,阿沫關在房裡,做了幾乎整整一天。她困得要命,最後竟不知不覺趴在桌案上睡著了。
等她一覺醒來,發覺月頭偏西,已經快過子時了。她心道糟糕,跳起來急急忙忙地往後山竹林跑,沒想到越急越是耽誤事兒。一出山水間,竟然被三個人影包圍了。
不是旁人,正是蜀山三姐妹。
阿沫一看躲不過,反倒暗暗興奮。練劍不過數月,她自己感覺已今非昔比,再不是當初那個只會耍陰招、搞詭計的頑劣少女。蜀山派的劍法,璟華也教過,但卻從未與人正式過過招。沒想到今天竟然有現成的蜀山門人送上門來,不禁心癢癢的,只盼能一試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