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把青瀾怎麼勇鬥姜鐵衣的,把象群怎麼發瘋互相攻擊的,把大帥怎麼使出那招驚天破的,把青瀾和蒯方怎麼痛斬孿生兄弟的……
把所有故事的細節都講了一遍又一遍,就彷彿那些刀光劍影、力拔山兮都是他們親眼所見,甚至連阿沫是怎麼偷偷跑出來,去救那頭小象的故事,都被當做勇敢而善良的典型廣為傳頌。
在這些反反覆覆的細節裡,再一次證明了他們的二殿下是英明睿智、無所不能,是堅不可摧、戰無不勝,每個人都對接下來的戰役充滿信心,一個個都急切地渴望再上戰場,這一次機會將留給他們,由他們砍下炎龍武士的頭顱,譜寫屬於他們自己的傳奇!
但璟華清楚,這樣做的結果,最大的弊端便是激怒了姜赤羽。交戰之前,姜赤羽已經勢如破竹,攻下了好幾個不大不小的國度,他被稱作“玉皇”,養尊處優,就連早膳都用得奢華無比。而他的五個兒子,除了長子姜金戈之外,其他四子都從未與他正式交手,心高氣傲,不可一世。
老薑浮靡,小姜輕狂,那樣的對手對他是最有利的。
但仗不是靠他一個人去打的,還有他手下那二十萬天兵,如果不消除他們對炎龍的恐懼之心,對陣之時唯唯諾諾,光靠他殺了對方主將,又有何用?因此,他左右權衡,最終還是決定先一舉擊破,快、準、狠提高士氣再說。
而哀兵必勇,如此給姜赤羽當頭一棒,接下來必會引起他的狠命反撲,以至令戰局陷入更艱苦嚴峻的境地,就是他此時此刻要面對的了。
璟華無力地靠在椅背上,臉上是重重倦色。他闔了闔雙目,又緩緩睜開,勉強笑道:“還有什麼妙計?不成熟也不要緊,說出來,大家……呵呵,幫著一起想。”
他又一宿未眠,靈力一分一分從空蕩蕩的脊背上往外流逝。為了他,帳內燒了暖暖的火盆,把青瀾熱得脫了只剩下件單衣,若不是因為蒯方在,他估計直接就赤膊了。但璟華的臉色仍是一點點蒼白下去,他談笑自如地坐在那裡主持大局,但身上早已凍得麻木,他甚至懷疑自己的手上被裹了一層冰凌,低頭看看,卻什麼都沒有。
但現在他沒空去想這些,他甚至沒空去想此時仍在另外一個營帳中等他的阿沫。
姜赤羽的第五子姜錫人,聽說他有一雙神奇的眼睛。
——一雙能洞察人心、勾魂攝魄的眼睛。
幾個人已苦思冥想了一宿,到現在還沒有個十全完美的對策,青瀾已有些不耐煩:“我說璟華,想不出就算了!等他一到,我便第一個去會會他!上陣就摳下他的眼珠,任憑他有天大的本事,也統統廢了!”
石耳也贊同:“我也同意青瀾的!姜錫人也不過只是被傳得神乎其神,我那些影衛盯了他那麼久,就從沒見他有什麼奇異之處,平時更是極其普通,混在人群裡都看不出是王子。他小小年紀,縱有異能,修為又能高到哪裡去?殿下也不必太高看他。”
璟華緩緩道:“石將軍,你的修為和青瀾比怎樣?”
石耳不知他何出此言,怔了一怔,老老實實答道:“末將慚愧,修為自然及不上副帥。”
璟華道:“可青瀾卻比你年輕得多,可見這修為高低與年紀大小並無多大關係。”
他淡淡地掃了一眼眾人,道:“姜錫人謙敏拙樸,不好大喜功,這樣的人反而是最難對付的。你們不會是贏了兩場,就連這個‘忘乎所以’也一併從姜賊那邊贏回來了吧?”
璟華語聲低沉,卻隱隱含著嚴厲,“我們現在多費心思謀周全,上了戰場就能少痛心血流成河!每一個兄弟的命都在我們手裡攥著,怎麼能……”他說到此處,突然緊咳了幾聲,斷斷續續道:“怎麼能想不出……就算了?”
他用帕子緊捂著嘴,側過身去彎腰猛咳了一陣。田蒙趕緊把水杯遞給他,他卻咳得根本無法喝下去,只虛弱地擺手。
他強撐到現在,著實已到了極限。氣血反覆奔湧,一次次衝到喉嚨口,又被他一次次強行嚥下去。他壓抑著不敢咳嗽,因為一咳嗽,便無休無止。而現在,他雖然沒有去看,但帕子上的血腥味,只怕是誰都聞到了。
他喘息了一陣才慢慢轉過身來,不動聲色地將帕子攏進袖筒裡,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不知是不是剛才話說重了,眼前的氣氛顯得有些過於嚴肅,他便只好朝田蒙扯了個他自己也覺得尷尬的笑,作為緩和,“田將軍有何高見?”
田蒙他們幾個並不是怕被他罵。
罵就罵吧,他是主帥,罵兩句又怎麼了?他若有力氣罵得動,他們才高興呢!可他這個主帥偏偏脾氣忒好,就這麼蜻蜓點水地說了幾句,還覺得很不好意思。
他勸殿下先歇一會兒,養養神也好,可他一直都置若罔聞,他知道殿下在擔心姜錫人的那雙眼睛。之前的兩場,贏得漂亮又輕鬆,門外那些現在還呼呼大睡的小兵們不知道,場上對戰才半天功夫,殿下之前已為此付出了多少個不眠之夜,反覆推敲制定策略,幾時動手?何處埋伏?敵軍若臨時變化,我軍又該如何應對?前後佈局不下七八種,光作戰圖,殿下就畫了三十幾張。
沒有哪一場戰役,能有如神助。
神,便是自己,便是要付出加倍、再加倍的努力。
田蒙只是看不下去。
璟華能裝得若無其事,田蒙卻沒那個本事。他看到璟華剛才迅速藏起來的那塊殷紅的帕子,也看到他額際不停滲出的冷汗和已經逐漸泛起青色的唇。他知道自己接下來如果再說勸他回去休息的話,一定會討罵,但他還是忍不住又說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