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是低著頭,不愛說話,也沒什麼愛好,卻又不是那種冷淡傲慢,你跟他說什麼,他也會回答,但說的話實在讓人留下什麼深刻印象。
對了,是這樣。錫人的特色,就是沒有特色。不論是長相,還是談吐,他的眼神總是閃躲,低調到全無存在感。哪怕你前一刻還在看著他,和他說話,後一刻卻完全想不起來他長什麼樣子,和他說了什麼。
金戈和其他兄弟總是暗地裡討論,覺得錫人會不會不是父王的親生兒子?
他們炎龍一貫是叱吒風雲、吞吐日月的人物,哪怕逼厄在漠北這樣一個鬼地方,也能叫九重天上的軒轅広時時刻刻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實在是他們姓姜生來就帶著嗆人的辣性!可錫人,他實在太不符合……也不知姜赤羽這次執意要帶他出來幹什麼?
不過明天他就會知道,錫人明日會去打頭陣,那時,不僅是他,所有炎龍武士,包括軒轅璟華都會領教到這姜家的老五到底有些什麼能耐?
他很期待,更有種預感,這個平日默不作聲的五弟,會叫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青瀾在磨他的槍。
人說上陣磨槍,不快也光。他的槍已經又快又光,是定日月、動乾坤的神物,早已不用再磨,可他除了磨槍,想不出別的事來做。
他心裡又酸又沉,悶悶的快要爆炸,巴不得找姜赤羽的龜兒子幹上一架,殺他個痛快,可那群龜兒子到現在還沒到。他便只好磨槍,靠這種既不需動腦思考,又可以痛快出身臭汗的方式,來發洩掉心裡那重於千鈞的壓抑。
天沒亮前,他把璟華從中軍帳背到他自己歇宿的營帳,路上卻被他氣得不行,當場就把那個討厭的人從背上扔下來,甩甩手走了。
璟華說他們在一起了。
雖然他之前已經聽阿沫這麼說過,但這樣“在一起”,和那樣“在一起”,還是不一樣的。
他的心裡,鈍鈍的痛。
就像一早出門穿錯了鞋子,每走一步都是痛,卻又不得不走下去。別人看不見,只看到他穿著好好的鞋子,每一步還走得威武,自己卻知道,除下鞋子來,只怕腳上已經磨了血泡。
他的心裡就有這樣一個血泡,不碰是鈍鈍的痛,擠破了痛徹心扉。
但他終究還是不放心璟華一個人在那樣的大雪天裡,沒走多遠又折了回去,遠遠,就看到阿沫在風雪裡揹著他,一步步往營帳裡挪。
那個他當寶貝一樣小心翼翼寵著的人兒,被璟華壓得幾乎要直不起腰來,她那麼矮小,他卻又高又大,幾乎是她的兩倍,竟然還把整個身子的重量都肆無忌憚地放在她的身上,幾乎被她拖著走。
雖也知道,他必然也是無奈,但光這樣看著,心頭上那個血泡又被磨得生疼,鼓鼓囊囊似乎要破。青瀾恨恨地嘆一口氣,轉身離開。
為什麼是他,而不是自己?
一個時辰前,阿沫說璟華要見他。
他一個人走進帳子,璟華正靠在榻上,闔目養神。他似乎是睡著了,直到青瀾走到床邊,他都沒有睜開眼睛。
似乎是怕外頭的冷風鑽進來,璟華的營帳比別人要多一層擋風的簾子,也更厚實許多,窗子的縫隙也都用厚厚的棉條堵住,雖然暖和很多,但光線也相對較暗。
青瀾就在這暗暗的光線裡看著璟華,他的臉色白到幾乎透明,緊抿的薄唇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紫紺色。雖然蓋著厚厚的被子,但還是能明顯看出來胸腔裡那種不正常的劇烈的起伏,就像一根已經被拉到極限的皮筋,一下一下,都叫人捏著一把汗,不知道接下來那一下會不會就突然拉斷了。
他應該是昏迷了,不然憑他的修為不可能連自己進來了這麼久都還不知道。可阿沫又是剛剛來叫自己的,難道他已經連這一點點短暫的清醒都維持不了?
他就那樣毫無知覺地躺在那裡,纖長羽睫微微顫動,整個人像是雪做的,顯得脆弱而又悽美。青瀾甚至有一時的懷疑,這個人是不是前兩天還使出“驚天破”,一招殺了姜家那對凶神惡煞的軒轅璟華。
青瀾突然很看不起自己。自己竟在妒忌他麼?最好的兄弟,最有默契的夥伴,現在他就躺在那裡,已經連最起碼的堅持一盞茶的清醒都做不到,自己竟然還為了阿沫,而把他獨自扔在冰冷的雪地裡?
青瀾默默地往火盆裡添了一點柴,發出一些噼噼剝剝的聲音。出生入死三年,璟華救過自己幾次?自己又救過璟華幾次,都早已數不清了吧。他們的命早就糾交織在一起,水*融,難分彼此。他和阿沫的事,也不能全怪他,那是阿沫自己選的,她那樣的脾氣,若不是她自己想要,別人又有誰能勉強得了?
罷了,他們在一起,就在一起吧。阿沫喜歡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