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錫人的瞳仁竟是灰白色的,近似透明。
但就在剛才,青瀾記得,好像還是和自己一樣的琥珀色,再細細一想,又不太能肯定。
他只是和錫人有那麼極短的一照面,連他長什麼樣子都沒看清楚,他也無需看清楚對方樣貌,只要暮光看準對手,使勁兒招呼上去就是了。
暮光出,天地同肅。
上陣對敵,他從無失手——但這次好像有點例外。
他已經連出了五十多招,槍挑萬朵寒星,一氣呵成,如神蟒出洞,又如蛟龍探水,千變萬化,神出鬼沒——
卻連姜錫人的衣角都沒碰著!
青瀾暗自心驚,這姜錫人看上去貌不驚人,沒想到武功上竟有如此造詣,只怕不在璟華之下!他一咬牙,狠勁上來,更將一杆暮光揮得如天光映波,月影隨流,撼動乾坤。
但也奇了,不管他怎樣變招,虛虛實實,姜錫人總能先一步看透,先一步予以抵擋,先一步洞察到他那幾乎是瞬閃而過的百密一疏之處,狠狠回擊!
青瀾的每一招,還未出,便已老。
那個沉默的毫不起眼的姜錫人似乎能看透他的心,知道他在想什麼,甚至一些連青瀾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他都能準確、及時地捕捉到。
他就像,存在於你的心底,不聲不響,甚至普通到你足以忽視他,可他卻清清楚楚地瞭解你,哪怕每一次最細小的思想波動。
他就像,另一個自己。
比自己更瞭解自己。
已經過了兩百多招,青瀾竟逐漸落於下風。他越急,便越出錯。最近的幾十招裡,破綻越來越多,他已經被姜錫人的長槍刺中了好幾處,雖然都不是要害,但畢竟見了血,他這邊計程車兵一聲聲驚呼,而對方卻歡聲雷動。
突然,一個念頭在青瀾腦中一瞬而過——
姜錫人,竟然也是用槍的!
為什麼他也用槍? 和自己一樣?只是巧合麼?
他們研究了那麼多次戰術,石將軍派影衛在漠北追蹤他三年,竟從無線報說起過!所用兵器,擅長法術,這是最最基本的,不可能沒有人注意到。
還是,他之前從不用槍,而只是今天為了和自己一戰才用的?這就更說不通了,以敵之所長與之相搏,難道他的修為真的已經狂傲到如此地步了?
回身變招的時候,青瀾又一次看到了姜錫人的眼睛。
不知道為什麼,每當兩人目光相碰的時候,青瀾總會覺得心裡驀地一跳, 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難以用語言形容,總覺得四目相交之後,自己整個人就像被偷窺了一樣,從上到下被曝於無形。
這一次,他特地留神地看了看——他在姜錫人那雙透明的瞳仁裡,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不對!姜錫人的眼睛裡有古怪!
青瀾策馬回身,橫槍厲聲喝問:“你這妖人,為何竟會懂我的槍法?”
姜錫人桀桀一笑,依然用那雙透明的瞳仁詭異地看著他,一模一樣的語調道:
“我就是你,自然懂你的槍法!”
青瀾挺槍直刺,怒喝:“妖孽!”
姜錫人後發先至,架住青瀾的暮光,幽幽道:“我是妖孽,你是孽種,彼此彼此。”
青瀾長槍一滯,大駭道:“你胡說什麼!”
姜錫人灰白色的眼眸動也不動地望著他,依舊是平平的語調,卻吐出驚濤駭浪般的字句,“你是我姑母未出嫁時便生下的私生子,不是孽種是什麼?”
兩人離得不過一個馬頭的距離,姜錫人說話聲音又低,是以觀戰的兩方戰將並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只見青瀾面色大變之後,手中槍法左支右拙,竟是力不能逮,愈來愈凌亂不堪。而姜錫人不僅每一招都能準確料到青瀾出招的時機、方向、力度,從容防守,還能緊抓住他愈來愈多的破綻,現學現賣以青瀾的絕招給予他當頭一擊!
田蒙在場下暗暗心驚,這一場,只怕青瀾凶多吉少!
他看向蒯方和石耳,他們兩人也正望向他,目光皆是憂色——璟華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