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的風吹不到大祁,即便吹得到大祁,也吹不到鹹商城,即便能吹到鹹商城,也吹不到梁照身上。
因為梁照不在鹹商城。
先前戰事膠著的時候,那位大祁的年輕皇帝還能平靜的坐在鹹商城裡,只是隨著這些日子,戰事對大祁來說越來越不利,這位年輕皇帝再也無法呆在那座皇城裡等著一封封如同雪花般的戰報從前線送回來了。在邊境戰事不利,一敗再敗之後,大祁國境之內,已經早就不安生,亂匪四生,那些高門大閥,早已經開始私通大應,其實從他們的家中和大應的來信,就絕對不會少於梁照收到的戰報,前些日子,梁照找到證據,切切實實的將一座有六百多年底蘊的門閥給徹底剷除,從府中搜查出來的信箋,就足足有半車,梁照沒去看,只是在大街上當眾焚燒,本來他以為,只要如此,這邊的門閥們總能收斂一些,可後來鹹商城的暗探又截獲了不少信箋,才讓梁照徹底明白,大祁算是真正的大勢已去,無法逆轉了。
後來這位年輕皇帝常常在想,所謂的大廈將傾,無力迴天。是不是就說的是如今的他,可他不是之前也讀到過,大廈將傾,一力扛之?
書上的東西太多,雜七雜八,其實不一定都有道理,也不一定都沒有道理,同樣的事情,不同的人做,自然也就不一樣。
越是這麼想,他就越是能夠想起南邊的那襲白衣,兩人年紀相當,境界相當,甚至都是用劍,也都是成了一國之君,但是如今來看,他梁照已經淪落到眾叛親離的下場,而那個年輕人似乎卻是真正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面發展。
越是如此,梁照就越不明白,為什麼會如此。
自己比起來對方,到底差到哪裡了?
從鹹商城到邊境,梁照一個人都在想這些事情,卻始終沒明白,直到他臨近前線,在一片大湖前碰到了一個和尚。
在大祁如今的局面下,忘塵寺的僧人也不再相幫,據說寺中的高僧甚至已經去了大應,要修好。
如今還能來見他的和尚,就只剩下了那個知禪和尚了。
年輕一代裡,他們曾也齊過名。
他們之間的聯絡一直有些緊密,就是不知道是出於什麼,才讓他們始終都像是朋友一般。
知禪站在湖畔,還是那般俊美,只是如今的知禪,更多了些沉穩,而他的面容,也看著有些慈悲之意。
梁照停下腳步,看著這個不請自來的僧人,沒有說話。
知禪率先開口,“陛下此次前往前線,要殊死一搏?”
梁照反問道:“你覺得能贏?”
知禪很實在的搖了搖頭,想要贏下這場南北之爭,幾乎已經是大祁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了。
“鹹商城如何?”
知禪笑著問道。
梁照淡然道:“一地雞毛,如今人心已失,大勢不可逆轉,朕已然是孤家寡人了。”
知禪走過來,“歷來帝王都是孤家寡人,稱孤道寡也不是什麼自謙,實際上真是如此,身側之人,日夜擔憂你的喜怒,膝下之人,看著的永遠都是你坐著的椅子,那些朝臣也好,高門望族也好,其實就是牆頭草,依附於誰其實不重要,只要自己的利益不受損,便可以。所以國將危的時候,他們很快便會做出決斷,下死力這種事情,顯然不是他們要做的,坐上高位,看似應有盡有,實際上依然是孤家寡人。”
梁照微微點頭,然後有些意外的說道:“看起來你好似也很懂怎麼去做個皇帝。”
知禪說道:“其實做皇帝不難,找一些有能力的朝臣,他們自然能幫你處理大部分的事情,而除去朝臣之外,高門望族,不要得罪,維護其利益,至於活得最艱難的百姓,其實最好糊弄,能吃飽飯便可以。”
這是做個一般的皇帝需要會的事情,至於別的,另當別論。
梁照自嘲的笑了笑,“你千里迢迢來一趟,就是為了教朕怎麼當皇帝?”
知禪搖頭。
說到這裡,他這才開門見山問道:“如今南邊,南楚已成氣候,其餘五國則是沒有什麼好擔憂的,三月之內,便可一一平定,大祁已然敗像出現,不管是誰,大概都沒有辦法再逆轉什麼了,而如今你的選擇,倒是很重要。”
梁照沉默不語。
“南下,帶著所有的軍力去滅南楚,將大應的供應線拉長,你在南海邊,或許還有逆轉機會,畢竟大祁疆域廣闊,大應想要一一去佔領,需要的兵力是不可計算的,而且還有時不時的整個大祁的百姓侵擾,大應即便是短暫打垮了大祁,整個南方都會變成亂糟糟的一團,你佔據南楚疆域,還能隔岸觀火,看看有沒有逆轉之機。”
“北上,倒也說不上是往北,在前線和大應一決雌雄,然後你用大祁最後的國力將對方消耗,南楚如今應該沒有北上的能力,但至少也為南楚爭取了喘息之機,那到時候,南楚和大應,兩方的實力會被無限拉平,這天下,到底是不是姓顧,就有的想了。”
知禪盯著梁照的眼睛,沉聲道:“如今的天下大勢,好像是真的在你這個皇帝陛下的決斷中了。”
梁照問道:“顧泯請你來勸我北上?”
知禪搖頭,“你和他是如此對手,難道還不清楚他的性子,他不會開口要我做些什麼,也不會要你做些什麼,他從來都不是這樣的人,他從來沒想過別人要為他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