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不是偏袒劉氏跟章氏,實在是眼下深冬臘月,又到了年節時候,倘若這個時候分家,只怕帶著幾個兒女的王氏,連年都沒辦法過好。
再者,近些日子正好是十里八村裡正到縣衙的日子。若是這時候鬧出寡婦分家的事兒,在生了什麼是非傳出去,他面上也不好看。
“好歹是一家人,什麼事兒不能過了年再說?”里正揹著手瞧了一眼林寶茹的額頭,見裹著傷口的紗布上還滲著些暗紅,心裡也覺得劉氏這當奶奶的太過狠心。可他再瞧不上劉氏,那劉氏畢竟是長輩。
“你可想好了,這分了家,滿倉頂不起事兒來,你下頭的幾個丫頭,還有小山往後怎麼過?”
很顯然,里正說的話,正好戳到了王氏軟肋。她以前之所以那般忍耐,很大一部分原因可不就是為著幾個孩子著想?
剛剛旁人勸說的時候,她還能態度堅決,但在村裡素來威望頗高的里正開口,她就忍不住再度思量起來。
林寶茹見王氏生了猶豫,不由暗暗咬牙,她也清楚村裡因著孩子調皮下手狠揍的也不是一家兩家,只要不出人命,大家夥兒都不當回事兒。
更沒人會因為孩子捱打,而分家或是鬧出事端。
可眼下她卻不能讓好不容易生了分家心思的王氏,再度忍耐下去。於是,不等王氏開口,她先淚眼朦朧的跪下,委屈的磕頭求道:“里正叔,分了家,我們一家人或許還能有個盼頭,如果不分家,單單是每年一兩的奉養銀子,就壓得我們一家喘不過氣來。”
“這兩年,我娘帶著我們辛辛苦苦耕種一年,打些糧食,全都得換了銅板給奶奶湊奉養,不然奶奶隨便拿捏個由頭就要把我們幾個賠錢丫頭髮賣了!”
林寶茹咧著嘴,笑的比哭還難看的說道:“我們一年到頭的忙活,恨不能一顆野菜都分幾頓吃,就算是春天野菜多的時候,吃飯也得混著觀音土,就為了給奶奶送奉養?”
林寶茹雖然聲音不大,可一字一句說的卻十分清楚。可正因為說的太清楚了,才讓人們聽到了跌破人們眼眶的事兒。
誰家沒分家就交奉養銀子啊?那不是笑話麼。要是都像林家那般了,村裡還不得亂了套!
“什麼玩意兒,老孃要點奉養銀子還不對了?老/二養了這麼多年傻兒子跟賠錢貨,臨沒還養了不知打哪來的野種,老孃可是一句旁的都沒說過。如今老/二沒了,你們替他盡孝難道不應該?”劉氏就算被壓制了氣焰,那也是被大家夥兒的冷嘲熱諷弄了覺得面上無光了。對於林寶茹跟王氏的遭遇,她可沒覺得有半分心軟跟心虛。
“奶奶,憑良心說,我們不夠孝順麼?我跟我娘給人洗衣服維持生計,可每每得了一文兩文的銅板,最後都落到誰手裡了?還有大伯孃跟堂弟們的衣裳,春夏秋冬的都誰洗的?”林寶茹也不知哪裡來的委屈,大抵是替原身不值得,又或者她本身就殘留著原身的怨氣,這會兒竟然不受控制的一股腦的發洩出來。
“自打我爹失蹤了,我們一家是沒被趕出林家,可也只是名兒上沒被趕出去。您瞧瞧我們住的地方,再看看您跟大伯母一家住的地方!說實在的,每次我去拿髒衣裳,都忍不住覺得自己不配站在那麼大的院子裡。”
她說完,就抬頭環視四周,目光直直的看向里正,然後抬手戳了戳自己額頭的傷口,直到那紗布又滲出了血絲,才慘笑道:“里正叔,您知道這是怎麼來的麼?是我奶奶,親手砸的,說是為了教訓我,可說到底還不是為了拿捏我娘,拿捏我們姐妹的親事?”
王氏聽到閨女的話,哪能忍得住?一宗宗一樁樁的,可都是她跟孩子們經歷過的,甭管提起哪一樁來,都是要逼著她們沒活路。
如此一來,剛剛還心生動搖的她,自然就忍不住哭起來。
她是苦了半輩子的人,從來沒想過讓閨女攀附爭搶什麼。一門心思就想著好生過日子,後來自家男人失蹤後,她為著讓公婆照應著孩子們,所以不管遭多大的難,都不吭一聲,唯恐旁人說一句她對老林家有二心,進而影響了孩子們。
可若仔細琢磨琢磨,就是她滿心想著指望的人,才是時時刻刻都想著逼著她們的人。
村裡好心腸的鄉親,還會拉扯她們一把,甚至給一碗玉米糝,送一把豆角。但她這些年,從老宅這邊得到的,除了無盡的責難還有什麼?
這麼一想,王氏就再也站不住了,尤其是聽到婆婆毫無悔改的罵咧之後,心裡更是如同刀割一般。只是要讓她突然暴起跟公婆幹仗,那也是不可能的。所以縱然悲憤異常,她也只是上前跪在自家閨女一旁,對著里正哭道:“但凡有一點盼頭,我也不想分家。可現在,我是實在撐不下去了,求里正幫著分家吧......”
看著一向唯唯諾諾的王氏竟然還死咬著要分家,劉氏就更加覺得羞惱了。當即,又是指著鼻子一番不急葷素的咒罵。只可惜,以前見她發怒就任打任罵的王氏,像是吃了秤砣一般就是不動彈一下,不停的磕頭要分家。
里正見狀,心知事兒不能善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