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九月廿四。
冷雨悽悽,夜深且溼。
耿赤坐在家中正堂,一罈陳酒喝空了一半,牆上掛著的柳葉刀許久未磨,刀背已經有了鏽。
他的妻兒早已在後宅沉沉睡去。
弦月骨白,用鋒利的尖兒鉤入天穹的肉,散發的冷光熹微,如灰白的翳。
耿赤又幹下一碗酒,揉了揉乾澀的眼睛,直勾勾瞪著族中牌位之後的《大華律》。
黑夜中忽作風聲。
他循聲瞥視,見院牆外的大樟樹上老葉簌簌,一個蒼白色的人自其間長出,順著牆頭滑入了院子。
細雨中沒有聲息。
這人影瘦高頎長,步伐飄忽,好似貼著地面滑行,左右顧盼間越過門檻進了屋內。
耿赤居然沒有去提刀。
“你是誰?”
他懶散問道,一腳把桌旁第二張長凳貼地蹬出,正滑到來者面前。
“我是山中魑魅,你可以叫我捉弄客。”
來人在長凳上規矩坐下,身上透出一股腐爛臭氣。
他穿著一身白色戲服,頭上帽子繡著個絨球,臉中央用白粉勾畫著一幅豆腐塊兒,大約是戲劇裡的方巾醜,但畫得並不規整。
“我是捕頭只能管人間事,你既是魑魅來尋我作甚?”
耿赤沉沉笑問,給自己倒酒——他身為一縣首捕,如何不知道集惡榜上列第四十九位的先天惡客。
“你要開悟了,我來恭喜你。”
捉弄客回道。
“我悟什麼了?”
耿赤把住酒碗,垂下的頭臉微抬,凝視對方的左眼。
“悟到天地皆虛,悟到國法家規都是爛草土瓦,道德人倫全都狗屁不通。”
捉弄客兩隻手誇張揚起,彷彿託著偉大而無形的虛無。
“你看透這些偽物,所以要悟了!”
“悟了?”
耿赤猛地灌下半碗酒,鬍鬚被沾溼透。
“我只知道自己一生糊塗,無能無信,活著沒什麼價值,也沒什麼意思。”
聽到這話,捉弄客嘴角上揚,眉眼卻僵死不動,手指無意識彈動,好似在用指甲剮肉。
“你左眼也有翳,哼,這段時日的那些人都是你吧?”
耿赤哂笑道。
“是我,都是我,怎麼能不是我?”
捉弄客坦然承認。
“只要捉弄客找到你,你人生中的一切人和物都將成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