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
嚴府正堂,嚴嵩放下茶盞,抬眼看去,淡淡開口。
語氣一如既往的平淡,唯有身邊的老僕,才明白這平淡的口吻之下所蘊含的洶湧的感情。
“回來了。”
嚴世藩長呼了口氣,捎帶著解下了大氅,交付到長隨手裡。
嚴嵩一揮手,堂內下人如潮水般退去,打量著許久未見的兒子,只覺得一股酒氣直衝門面,皺眉道:“怎麼喝了這麼多?”
“大喜的日子,朋友勸酒,多喝了幾杯,也算是去去晦氣。”
嚴世藩手心發燙,臉色酡紅,“是孩兒不孝,讓父親擔憂了。”
“朋友?我看是狐朋狗友吧!”
嚴嵩忍不住說了一句,還想再說些什麼,話到了嘴邊,終是嚥了回去。
“既然回來了,那就早點歇息,自己的身子不知道珍惜,等你到了我這把年紀,才知道什麼叫追悔莫及。”
說完,又忍不住重重咳嗽了一陣。
嚴世藩熟練地替嚴嵩拍著後背,待嚴嵩抬手示意自己舒服多了,這才稍稍退了兩步。
略一猶豫,才繼續開口,“父親,我不服!”
“你不服?”
嚴嵩雪白的眉毛輕顫,“你有什麼不服的?”
嚴世藩沒有立即作答,而是背過身子,雙手揹負在身後,看著清冷的月色灑落在庭前的空階上,“在獄中的日子,兒子想了很多很多,也算是見識了人間冷暖。”
“想我嚴世藩這一輩子,何曾受過這種氣?”
嚴嵩聞言,悠悠一嘆,“人吶,這一輩子,總得經歷些起起落落,又怎麼可能一輩子都站在潮頭之上。”
“聽爹的,這一次就算了。”
“人不吃些苦頭,栽些跟頭,怎麼長進?”
“算了?吃苦?”
嚴世藩猛然轉身,沉聲道:“我是你嚴嵩的兒子,是大明首輔的兒子,我這一輩子,什麼都可以吃,唯獨不能吃苦。”
“倘若吃苦頭、栽跟頭就能長進,那麼黔首們吃了那麼多苦頭,栽了那麼多跟頭,豈不人人都有一番大作為了?”
說著,看向老邁的父親,一咬牙,轟然跪下:“在我嚴世藩的辭典裡,永遠都只有高歌猛進,沒有撤退可言。”
“爹,幫我!”
‘幫我’兩個字落下,嚴嵩並未作何表示,只是渾濁的雙眼,霎時間變得清澈。
良久,終還是嘆息道:“世藩,我是你爹,你是我唯一的兒子,我不幫你誰幫你?”
“只是......”
說話間,嚴嵩顫巍巍站起,試圖把嚴世藩扶起。
嚴世藩仰著頭,執意不起,“沒有什麼可是,爹,難道直到現在,你還看不明白麼?”
“您想急流勇退,陛下不會答應,文武百官也不會答應。”
“他們只會死死咬住咱們父子,咬住咱們嚴家。”
“即便咱們一廂情願地想要算了,他們也不會善罷甘休。”
“我們退一步,他們就會更進一步,無休無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