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是夫,惟我與爾也夫。而斯時之回,亦怡然得、默然解也。”
范進落筆,一氣呵成,將束股書畢,又暗自默誦了一遍,略作修改,這才大為滿意地擱筆。
此時,天色已在不知覺間暗了下來,范進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捎帶著點了一根蠟燭,挑亮燈火,再度細細謄抄了一遍。
待墨跡痕幹,范進將這份答卷珍而重之地放進試卷袋中,心中這才稍微鬆了一口氣。
朝著被凍僵硬得的雙手呵了口氣,只覺渾身寒氣的范進略微往炭火盆邊靠了靠,隨即又自行囊中取出一件冬衣,加在身上。
此為湯縣令所贈其一,如今倒是有了些許用處,禦寒效果極佳。
大約過了一刻鐘,寒意盡去,范進這才復又行至書桌旁,取出第二道八股文題:“其生也榮,其死也哀。”
此題倒也不難,出自《論語》陳子禽與子貢的對話:“......子貢曰:“君子一言以為和,一言以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
夫子之不可及也,猶天之不可階而升也。
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謂立之斯立,道之斯行,餒之斯來,動之斯和。其生也榮,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
大意就是,君子說話,一句話就可以表現出他的智慧,也可以暴露出他的愚蠢,所以說話不能不謹慎。
我是萬萬比不上老師的,老師之於我,就猶如天穹不可憑藉階梯攀巖上去一樣。
我老師如果得到總攬諸侯國、大夫之家的政事,一定言出必踐,引導國內百姓跟著朝廷大政方針走,安撫其他遙遠的諸侯國百姓歸附,任何號召都會得到響應。
他生前榮耀天下,死後亦是萬民悲觸,我又怎麼及比得上他呢?
看完這道題目,范進默然無語,倒不是被這題難住,無從下手,實在是擔心犯了忌諱。
他隱約記得,這似乎是高拱擔任某一任會試主考官的試題,事後嘉靖皇帝還藉此大發雷霆,若不是有徐階迴護,高拱怕是難以脫身。
在一位修仙皇帝面前,開口閉口就是生生死死,不要命了?
范進此時卻是一頭霧水,好端端的這道考題,為什麼會出現在本輪會試之中?
他有理由懷疑,這是嚴嵩一系人在給徐階埋雷,剛剛獲封太子少保的徐階,正值春風得意,且自信一向對嚴黨虛以委蛇,卻不知嚴嵩早已將他視作了眼中釘肉中刺。
也就是徐階大意了,否則斷然不會將這道考題納入本輪會試諸題之列。
范進嘆了口氣,大人物的爾虞我詐,暫時還輪不到他考慮,只希望不要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就好。
擺在他面前的問題,還是如何做好這篇錦繡文章的同時,又避免犯忌諱受到牽連。
思量許久,范進決定這道題不妨就單純作一空洞無物的錦繡文章。
其生也榮,其死也哀,是對孔子一生的至高評價,既然如此,最好還是不要引申太大,牽強附會到嘉靖皇帝身上。
如此一來,此題倒也簡單。
略一構思,范進心中便已有了腹稿,只是此時夜色朦朧,清冷如水,他倒也沒有急著落筆。